御街行①（前時小飲春庭院）

【原詞】

前時小飲春庭院②。悔放笙歌散③。歸來中夜酒醺醺④，惹起舊愁無限。雖看墜樓換馬⑤，爭奈不是鴛鴦伴⑥。

朦朧暗想如花面。欲夢還驚斷。和衣?lián)肀徊怀擅撷?，一枕萬回千轉(zhuǎn)。惟有畫梁，新來雙燕，徹曙聞長嘆⑧。

【注釋】

①《御街行》：詞牌名，《樂章集》注“夾鐘宮”。

②前時：過去，以往。

③笙歌：這里指酒宴歌舞。

④中夜：半夜?！渡袝酌分杏性疲骸扳鹛栉﹨枺幸挂耘d，思免厥愆?！滨铬福盒稳葑砭频臉幼?。

⑤墜樓換馬：墜樓，指石崇愛妾綠珠曾為石崇墜樓而死。換馬，指用馬換愛妾。據(jù)《異聞集》載：“酒徒鮑生多蓄聲妓，外弟韋生好乘駿馬，各求所好。一日相遇，兩易所好，乃以女婢善四弦者換紫叱撥。”

⑥爭奈：怎奈。

⑦和衣?lián)肀唬捍┲路蛔印?/p>

⑧徹曙：直至天明。

【譯文】

前段時間，在春天的庭院里小酌。有點后悔遣散了酒宴歌舞。半夜醉醺醺地歸來，引起了對過去無限的愁緒。雖然石崇所愛的綠珠可以為石崇墜樓而死，韋生的愛妾可以以身換取韋生所喜愛的駿馬紫叱撥，無奈他們都沒能同鴛鴦一般相伴終身。

醉意朦朧中默默想起了她如花似玉的面容。想要在夢中與她相聚，卻從夢中驚醒。我穿著衣服裹著被子難以入睡，不斷地輾轉(zhuǎn)反側(cè)。只有棲息在那屋梁上新來的一對燕子，才知道我在通宵達(dá)旦地嘆息。

【賞析】

此乃酒后懷人之作。

上片，詞人直接從回憶寫起，寫在妓院飲酒聽歌的場景：“前時小飲春庭院。”悠閑地喝著美酒，欣賞妙齡歌妓展現(xiàn)才藝，吹笙唱歌，興盡而歸，對古時的風(fēng)流才子來說，絕對是件樂事。之后，詞人筆鋒一轉(zhuǎn)，寫到“悔放笙歌散”，一個“悔”字引人思索，明明是件樂事，為何而悔呢？接下來，詞人揭開了“悔”的原因——“歸來中夜酒醺醺，惹起舊愁無限?！痹瓉?，他夜半時分醉醺醺地回到住處，回憶剛才的情景，引起了對往事的無限愁思。但是，這兩句對“悔”仍然解釋不了，“不放笙歌散”就不會“惹起舊愁”了嗎？所謂的“舊愁”到底指的是什么？然后進(jìn)一步解說，“雖看墜樓換馬，爭奈不是鴛鴦伴?！钡搅诉@里大家才明白，詞人“悔”的真正原因是那酒席上的歌妓雖色藝雙絕，卻并非自己的心上人，無法與自己出雙入對。詞人先肯定有綠珠、換馬愛妾這類資質(zhì)美艷而又多才多藝的歌妓，但是筆鋒一轉(zhuǎn)，寫出了這些女子再如何優(yōu)秀，也并非是自己的心上人，表現(xiàn)了他對所愛者的一往情深，既解釋了“舊愁無限”的根由，也自然地引出了詞作懷人的主題。

下片“朦朧暗想如花面，欲夢還驚”承接了上片結(jié)尾兩句的內(nèi)容，開始抒發(fā)詞人對心中所思之人的掛念之情。實際上，此句也與上面兩句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一個是“雖看……爭奈不是……”一個是“暗想”“欲夢”，詞人對后者的深情厚誼可以窺見一二。由酒意“醺醺”中的“舊愁無限”，到朦朦朧朧間的凝神“暗想”，再到夢中欲見卻被驚醒，行文自然流暢，環(huán)環(huán)相扣，彰顯了柳永鋪敘委婉的詞風(fēng)。接下來“和衣?lián)肀徊怀擅?，一枕萬回千轉(zhuǎn)”，兩句采用了白描手法寫出了詞人孤枕難眠，輾轉(zhuǎn)反側(cè)，郁郁難眠的情況。將詞人飽受相思之苦，思緒萬千的情況刻畫得入骨三分。不禁讓人想起了《詩經(jīng)》中的句子“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優(yōu)哉優(yōu)哉，輾轉(zhuǎn)反側(cè)”?！拔┯挟嬃?，新來雙燕，徹曙聞長嘆?！比巳硕颊f時間是最好的治愈藥，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黑夜過去了，黎明來到了，一雙剛飛來的燕子映入了詞人的眼簾，詞人依然睡意全無?！靶聛黼p燕”不但照應(yīng)了上片的“春”，也反襯了詞人的形單影孤，更加深了對心上人銘心刻骨的相思之情。以之收束全詞，妙不可言。

本詞行文結(jié)構(gòu)嚴(yán)謹(jǐn)，用字恰到好處，層層遞進(jìn)，又極具戲劇性，讓人讀之不覺乏味，且表意精準(zhǔn)。劉熙載所謂“耆卿詞，細(xì)密而妥溜，明白而家常，善于敘事，有過前人”，實非虛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