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不一定都能凈化人的心靈
——與季羨林先生商榷
1997年12月25日《文匯報》第8版載有季羨林先生的《走近二十世紀文化名人》一文,是他為“走近二十世紀文化名人叢書”寫的序。這套10卷本叢書分別是寫辜鴻銘、梁漱溟、魯迅、郁達夫、徐志摩、沈從文、梁實秋等人的。季先生序中說,回憶和懷念親友,可以凈化人的心靈。而“文化名人一定是在文化領域內作出了特殊貢獻的人物,他們回憶別人,或者被別人回憶,從而回憶者或者甚至我們這些與回憶者或被回憶者無關的讀者,讀了這樣一些文章以后,我們心靈被凈化的程度當然也要超過一般了。”還不僅如此,季先生還說,“名人懷念名人,無論從哪個方面來寫,都必有能凈化我們心靈之處,這一點是肯定無疑的。”
季先生是我在清華的學長,學問淵博,值得人尊敬,但這篇序言的立論,實在不敢茍同。我認為,在這套叢書的10個傳主中,只有魯迅先生,人們“無論從哪個方面來寫”,懷念或回憶,都有能凈化我們心靈之處。至于其他的人,則只能從某一或某些方面來寫、懷念和回憶,或許有可能凈化我們的心靈;如從另一或另一些方面來寫和回憶,則不獨不能凈化我們的心靈,反而會污染我們的靈魂,使我們心靈感到劇痛、感到厭憤。比如回憶和敘寫辜鴻銘輕視洋務、反對變法、痛恨革命,極端地美化慈禧,虔誠地敬仰溥儀,辛亥革命后還蓄著辮子,衷心欣賞女人小腳、姨太太、廷杖之刑、八股文、太監等事物,我們的心靈還能得到凈化嗎?若是人們回憶和敘寫周作人在日本帝國主義者兇殘地侵略、奴役中國以及亞、澳各國人民的時期,出任日本占領軍控制的偽國民政府委員、教育總署督辦、北京大學文學院院長和圖書館館長,死心塌地地為日帝服務,人們的心靈還能凈化嗎?若是人們回憶和敘寫胡適先生1925年參加段祺瑞召開的善后會議,和孫中山倡導的國民會議對抗,后來在溥儀召見時受寵若驚;回憶和敘寫徐志摩在北京《晨報》副刊上說“打倒帝國主義是分裂與猜忌的現象”;回憶和敘寫梁實秋、沈從文在全國人民奮起抗擊日帝之時反對文學為抗戰服務、反對作家參與抗日工作;回憶和敘寫林語堂叫嚷要對屠殺了大批徒手請愿的青年學生的軍閥段祺瑞實行“費厄潑賴”,我不知別人感受如何,至于我,是絕不會感到心靈凈化的。
所以我認為,評論人物,既不能以偏概全,也不能矯枉過正。
(載《長江日報》第7版1998年4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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