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宋·鮑照
蓼蟲避葵堇, 習苦不言非。
小人自齷齪, 安知曠士懷。
雞鳴洛城里, 禁門平旦開。
冠蓋縱橫至, 車騎四方來。
素帶曳長飚, 華纓結遠埃。
日中安能止, 鐘鳴猶未歸。
夷世不可逢, 賢君信愛才。
明慮自天斷, 不受外嫌猜。
一言分珪爵, 片善辭草萊。
豈伊白璧賜, 將起黃金臺。
今君有何疾, 臨路獨遲回?
鮑照出身貧寒,雖然也曾步入仕途,但在“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的南朝宋代,卻一生郁郁不得志。這種境遇使他對丑惡的社會現實有比較清醒的認識,因而他的作品中往往表現出憤世疾俗的強烈情緒,抒發懷才不遇、備受壓抑的身世之感。這首《代放歌行》是一篇擬樂府舊題的作品,所謂“代”,就是“擬”的意思。詩人以辛辣的語言對世俗小人為利祿營鉆奔競而又得意忘形的丑態冷嘲熱諷,揭露了當時才志之士并無出路的病態社會現象。
開頭四句,詩人以巧妙的比喻譏諷利祿小人說:“蓼蟲避葵堇,習苦不言非。小人自齷齪,安知曠士懷。”葵堇都是味道甘甜的菜,但是靠吃辛辣苦澀的水蓼生長的蓼蟲卻怕吃甘甜的葵堇;而世俗小人心胸狹隘齷齪,當然也不可能理解曠達之士的高尚情懷。據《爾雅翼·釋草》說:“《楚辭》曰:‘蓼蟲不知徙乎葵菜?!赞ば量?,蟲各安其故,不知遷也?!痹娙嘶眠@個典故,以蓼蟲比喻齷齪小人,實在再恰切不過。其中“習苦不言非”一句特別值得注意,可以說以下所寫全是由此生發開來的。
“雞鳴洛城里”以下八句,寫奔競仕途的利祿小人從早到晚,風塵仆仆,到處鉆營。他們雞鳴時分已駕著車馬從四面八方趕到京城,聚集在宮門外等候朝拜。他們的衣帶被郊野的狂風飄曳得紛亂不齊,帽纓上結滿了遠方的塵埃,中午也不可能稍微休息一會兒,甚至直到深夜鳴鐘戒嚴之后還沒能回家。說起來,這種日子的確太辛苦了,但是他們正象蓼蟲一樣,早已習慣了這種“苦味”。對于他們來說,終日勞碌地鉆營就是生命、就是一切。倘若讓他們擺脫名韁利鎖的束縛,象曠達之士那樣任情適性地生活,大概會象失去了水蓼的蓼蟲那樣惶惑不安,無以為生。他們以苦為甘,以丑為美,一切是非曲直、黑白清濁都被顛倒混淆了。他們不僅不能理解曠達之士的超然情操,反倒竭力勸說曠達之士也與自己一起奔波于仕途、同流合污。“夷世不可逢”以下十句皆為勸諫之詞。
當時雖然明明是政治黑暗、君主昏庸的亂世,這些世俗小人卻為之高唱起“夷世不可逢,賢君信愛才。明慮自天斷,不受外嫌猜”的贊美歌??磥磉@勸諫者正是位經過一番鉆營已經功成名就的過來人,因而在這贊美聲中不僅充滿了“習苦不言非”的倒錯意識,而且隱含著阿諛奉承的卑劣心理?!耙谎苑肢暰?,片善辭草萊”二句可以說是他們洋洋得意的自夸自贊之辭。其實這類猥瑣小人和昏暗的社會現實,恰如蓼蟲和苦蓼相安相得、共存共榮一樣,他們僅憑著逢迎拍馬、矯飾造作的“一言”“片善”,便贏取了當權者的青睞。于是這伙蠅營狗茍之徒從此離棄鄉野草萊,封爵賜珪,青云直上。不難想見,這類庸碌諛頌之輩攀附到統治集團之中,只能使官風更加腐敗,社會更加黑暗。然而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昏昧的當政者恰如逐臭之夫,與欺世盜名的阿諛之徒氣味相投,一拍即合,不僅把他們視為世罕其匹的棟梁之才,而且重頒賞賜,廣招其類?!柏M伊白璧賜,將起黃金臺”二句,既有齷齪小人垂涎欲滴的企慕之情,更有對曠達高士的誘惑之意,同時字里行間也流露出志得意滿的驕傲神態。他們永遠也不會懂得,那樣的世道只容許阿諛奉承的小人升官發財,卻并無才智之士的真正出路。因而,他們只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惑不解地詰問曠達之士:“今君有何疾,臨路獨遲回?”在他們看來,一切都已完美無缺,還有什么值得憂患遺憾、不能滿足的呢! 既然時值太平盛世,而且君主英明,思賢若渴,為何還要臨路遲疑徘徊,不肯追求仕進呢?
這首詩在嘲諷之中深藏著濃烈的憤激之情,造成意味深遠的藝術效果。結構上,全詩意脈貫通,渾然一體,前呼后應,獨得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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