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袁宏道
黃鵠磯頭紅染淚, 手殺都堂如兒戲。
飛鞚疊騎塵碾塵, 報書一夕三回至。
天子圣明臣斂手, 胸臆決盡天下事。
二百年來好紀綱, 辰裂星紛委平地。
天長閽永叫不聞, 健馬那堪持朽轡。
書生痛哭倚蒿籬, 有錢難買青山翠。
〔省城〕這里指武昌。〔黃鵠磯〕地名,在武昌黃鵠山下。〔都堂〕官名。明代總督、巡撫均可稱都堂。〔飛鞚疊騎〕指報警的驛馬疾馳如飛,接連不斷。〔斂手〕此指袖手旁觀。〔二百年〕明代始于太祖洪武元年(1368),至萬歷三十二年(1604)共二百三十多年。〔辰裂星紛〕古人以星辰隕墜為天變,常兆示著世道的變亂。〔閽永〕宮門深遠。
這是一首政治時事詩。明萬歷三十二年(1604)九月,武昌發生宗人朱蕰鉁等人暴亂事件。事起于有關楚藩嗣王朱華奎是否朱氏血統的紛爭。參與哄亂者達三千余人,肆行劫掠,氣焰極其囂張,湖廣巡撫趙可懷被毆打致死,朝野為之震動。作者當時辭官后閑居于湖北公安家中,聽到省城變亂的警報,有感于宗人橫行,皇帝昏庸,宰臣受賄,統治機構一片混亂的現實政治危機,寫下了這首詩歌。
“黃鵠磯頭紅染淚,手殺都堂如兒戲”。作者開門見山,直斥宗人變亂分子。他們劫掠橫行,打死身為湖廣巡撫的朝廷命官,血淚染紅了黃鵠磯。“如兒戲”三字既突出了暴亂分子的無法無天,也表現了作者聞訊后難以扼制的憤激情緒。“天子圣明臣斂手,胸臆決盡天下事。”這句把批判鋒芒轉向最高統治者。作者不便直斥皇帝,故反說。假如天子英明善斷,那么臣下就會奉公守法,不敢恣意妄為,就會垂拱于廟堂之上,把天下的事情辦得妥貼確當,當然就不會發生武昌變亂。事實與假設正好相反,那就等于說最高統治者昏庸無道,無力駕馭政局,致使臣下為所欲為,無法無天。武昌暴亂的罪責首先要由最高統治者來負。“二百年來好紀綱,辰裂星紛委平地。”武昌亂事其實算不了什么,而且很快被彈壓平復,首惡分子都遭到了懲治。但這次事件暴露了明王朝潛在的危機,作者以清醒的政治頭腦和敏銳的政治預感力看出了明王朝面臨崩潰的態勢,宣告它的末日即將到來。果不其然,十幾年后,就發生了徐鴻儒的白蓮教起義;二十多年后爆發了張獻忠、高迎祥、李自成、羅汝才等領導的農民大起義;四十年后,明王朝就在明末農民大起義的風暴中土崩瓦解了。“天長閽永叫不聞,健馬那堪持朽轡。”這兩句詩的含義較為曲折,因為化用了兩個典故,只有結合原來典故的意思才能弄明白。頭一句是從屈原《離騷》“吾令帝閽開關兮,倚閶闔而望余”隱括而來。照朱熹的解釋是:“令帝閽開門,將入見帝,更陳己志,而閽不肯開,反倚其門,望而拒我,使不得入。蓋求大君而不遇之比也。”(《楚辭集注》)這里顯然是指斥明神宗萬歷皇帝。他是明史上最昏聵荒淫的帝王之一,多年深閉宮中,不見大臣,不理政事,整日過著酒天花地,醉生夢死的生活。第二句化用《尚書·五子之歌》“予臨兆民,懔乎若朽索之馭六馬”的句子。《五子之歌》相傳是夏王太康荒淫失國后,他的五個弟弟“述大禹之戒”之所作,與皇帝荒淫喪國有關。作者改用“那堪”一詞,暗示亡國滅家的末日已為期不遠。國事日非,各種社會矛盾急劇激化,而以明神宗為首的最高統治集團又腐敗不堪,他們當政如同用朽轡駕馭烈馬,隨時都有傾復之險。“書生痛哭倚蒿籬,有錢難買青山翠。”作者已感天下大難將要降臨,自己一介書生,回天無術,連一個避亂之所也無處可尋。晉朝支遁向竺法深求買印山,法深說:“未聞巢由買山而隱。”(見《世說新語·排調》)后人稱歸隱為買山。這里指有錢難買避亂之所。
這首詩的特點是沒有停留在就事論事上,而是以小見大,察微知著,從武昌變亂這一件小事中展示了朱明王朝深重的政治危機和臨近全面崩潰的現實,表示了作者對整個時局的憂慮、痛心和失望。可以說半是喪鐘,半是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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