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李頎
白日登山望烽火, 黃昏飲馬傍交河。
行人刁斗風沙暗, 公主琵琶幽怨多。
野云萬里無城郭, 雨雪紛紛連大漠。
胡雁哀鳴夜夜飛, 胡兒眼淚雙雙落。
聞道玉門猶被遮, 應將性命逐輕車。
年年戰(zhàn)骨埋荒外, 空見蒲桃入漢家。
〔交河〕故城遺址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吐魯番西北五公里處,是兩條小河交叉環(huán)抱的一個小島。〔公主琵琶〕琵琶,弦樂器名,本為馬上所彈,漢代烏孫公主遠嫁時彈奏過,故稱“公主琵琶”。〔輕車〕輕車將軍的省稱。〔蒲桃〕即葡萄。
開元、天寶盛唐時期,經濟繁榮,國力強大。唐統(tǒng)治者拓疆辟域的欲望也與日俱增,四處用兵,戰(zhàn)事不休,給人民造成很大痛苦。繁榮昌盛的帷幕也難以遮住人民的怨憤。接觸社會,了解下情的詩人創(chuàng)作出不少表現(xiàn)非戰(zhàn)思想的佳作。李頎的《古從軍行》便是其中的一首。
《從軍行》是古樂府詩題,屬樂府相和歌辭平調曲,多描寫軍旅生活,本詩開篇四句就敘寫塞外征戰(zhàn)的苦情。“傍交河”點出地點,說明當時戍守已遠伸到吐魯番盆地以西。在那遙遠的地方,士兵們白天要登上高高的山頭,瞭望烽燧,注意動靜,黃昏來臨,還要到交河飲馬,作好準備,時刻待戰(zhàn)。“白天”“黃昏”寫出防戍時間之長,“望烽火”“飲馬”寫出了征守之緊張。戍守之苦情,不言自出。在這異地他鄉(xiāng),行人無所見,唯有風沙彌滿,天昏地暗;行人無所聞,唯有那單調沉重的聲聲刁斗,只有那凄楚哀怨的曲曲琵琶。“公主琵琶幽怨多”一句,亮出了該詩的核心——“怨”。五、六兩句描寫塞外的艱苦環(huán)境。縱目萬里,云野茫茫,荒無城池,沙漠連天,雨雪紛紛,嚴寒難耐。條件極差,氣候惡劣,久熬于如此苦境中的人們,怎能不產生悲苦之情?司馬遷說:“人窮則反本,故勞苦倦極,未嘗不呼天也;疾痛慘怛,未嘗不呼父母也。”(《史記·屈原賈生列傳》)循此思路,以下寫戍守者思念鄉(xiāng)關,是合情而順文的。可是詩人在此別開生面,推出兩個寫景句:“胡雁哀鳴夜夜飛,胡兒眼淚雙雙落。”這里正顯示出詩人的高手功力。品味溶釋于景中之情,便發(fā)現(xiàn)詩人在此極其巧妙地寫出了戍邊戰(zhàn)士的思家念親之情。胡天哀鳴的大雁啊,能否捎去征人的相思?可曾帶來家鄉(xiāng)親人的信息?戰(zhàn)爭,給邊遠少數民族地區(qū)的人民帶來了不幸,胡兒啼哭,是饑,是寒,還是失去了親人?望著雙雙落淚的胡兒,戰(zhàn)士們又當作何想呢?遠在萬里之遙的家中的兒女,此時此刻,恐怕正隨著媽媽,迎著西北風,翹首遠望,牽衣頓足,呼爹喊爸,哭成淚人兒了吧!“胡雁”兩句,不似抒情,勝似抒情。離別苦情,錐心摧腸。同時,這兩句詩揭示出統(tǒng)治者發(fā)動的拓邊戰(zhàn)爭,不僅給少數民族人民造成災難,也給本國人民帶來不幸,有力地拓寬了本詩的主題思想。在那個時代,能夠站在胡漢兩邊人民的立場上來看待問題,譴責戰(zhàn)爭的不義,確實是難得的遠見卓識。
厭戰(zhàn),思家,可又怎能回得了家?“聞道玉門猶被遮,應將性命逐輕車”二句,引用李廣利攻大宛,士兵因饑餓,攻戰(zhàn)不利,請求罷兵而漢武帝大怒不準的典故,譴責唐統(tǒng)治者窮兵黷武、一意孤行的罪行。天寶年間,許多詩人對此都有指責。杜甫“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兵車行》)。既然君王有命,不準罷兵,那只能拼著性命,跟隨輕車將軍繼續(xù)打仗了。多么無可奈何,怨苦之情溢于言表。打下去的結果怎樣呢?“年年戰(zhàn)骨埋荒外,空見蒲桃入漢家。”“戰(zhàn)骨埋荒外”,對活著的人來說,是前途;對戰(zhàn)死的人來說,是歸宿。“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杜甫《兵車行》)“黃塵足今古,白骨亂蓬蒿。”(王昌齡《塞下曲》)足見當時征戰(zhàn),難以生還。擴邊戰(zhàn)爭,付出去的是“年年戰(zhàn)骨埋荒外”,而所得的呢?“空見蒲桃入漢家”。統(tǒng)治者為獵取異域珍異,以供自己奢侈享樂,便草菅士兵性命,輕啟擴邊戰(zhàn)爭,如此荒唐之舉,不令人發(fā)指么?
這首詩描繪了士兵遠戍塞外的征戰(zhàn)苦況和怨恨之情,揭示了擴邊戰(zhàn)爭給人民造成的痛苦,譴責了統(tǒng)治者窮兵黷武的罪行。以其為民請命、代民訴怨而成為邊塞詩的力作之一傳唱千古。
怨苦之情是這首詩的主旋律。詩人緣此旋律,反復詠唱,層層推進。高度緊張的征戰(zhàn)生活自然導出怨苦之情;嚴寒荒涼的環(huán)境引起了思鄉(xiāng)之情,深化了怨苦之情;征戰(zhàn)之士不能生還,雖死猶怨。詩章雖完,怨憤難消,這是該詩取得撼人心魄的藝術感染力的關鍵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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