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烈文《怒》原文|注釋|賞析
笑一陣,哭一陣,無拘無束,無牽無掛,算我自在。但看看眼前,想想過去,忽然心血來潮,又深覺得啼笑都不是,便馬上停笑止哭,掀動起萬丈無名的怒火來。
怒,多么難看!滿臉通紅,眉縱眼橫,摩拳擦掌,兇兇然,好比活魔王出世,自然沒有謙遜那么文雅而溫柔,那么和平而好看。
但謙遜也得有個分寸。假如你家里,今天有人來打劫,明天又有人來強奸,弄得食不寧,寢不安,你也文雅而溫柔地,和平而好看地,作個揖,鞠個躬,甚至叩三個響頭,“諸位好漢,小生在這廂有禮”,天下果有是理乎?我則不能!
就是我們祖宗,雖說從來是住在禮義之邦,但也并不是不“怒”。你看: “怒發沖冠”,是何等的威風! “叫斷灞流! ”,又是何等的嚇人?至于“一怒而諸侯懼”,“一怒而安天下之民”,那更是深關乎天下安危,可以奉做怒的典型。所以,就是我們偶然動點火,雖說不免有些難看,但究無傷大雅,而且也決不會就成為不肖之子孫。
不過怒也要怒得恰當,不應該無理取鬧,更不應該口硬心虛。張老二兄弟一句話不對頭,便馬上紅起眼睛來打架,這便叫做無理取鬧; 王大娘被盜劫,嚇得躲在棉被里不敢出氣,等到強盜走了,卻哭哭啼啼在大門口指天劃地的罵殺千刀,這便叫做口硬心虛。
然而眼前我們貴國的張老二,王大娘之流實在太多了,嗚呼噫嘻,“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斯怒不出,如國家何?
(1932年12月4日《申報·自由談》)
賞析 30年代的中國是處于水深火熱之中、夾在內憂外患之間的中國,是“日本帝國主義的軍隊強占了遼吉,炮轟機關,” “阻斷鐵路,追炸客車,捕禁官吏,槍斃人民”的中國,是“中國國民黨治下的連年內戰,空前水災,賣兒救窮,砍頭示眾,秘密殺戮,電刑逼供”(魯迅: 《 “友邦驚詫”論》 )的中國。在這樣的民族危急關頭,再不振起民族義憤的雄風,中國人民就只有做任人宰割的羔羊了。所以,黎烈文在這篇短文中發出了 “斯怒不出,如國家何” 的深沉吶喊。
黎烈文對當時復雜而危緊的情勢圍繞著“怒”字作出了他的剖析。“九一八” 以后,面對日本帝國主義的野蠻侵略,全國人民義憤填膺,一致要求抵抗,而國民黨政府卻以等待國聯解決為借口,命令東北軍全部退入關內,拱手讓出東三省,還不斷耍弄欺騙手腕。所謂“忍辱含憤,以待國聯公理之判決”就是他們消極抗日、積極反共的幌子。這種在強盜面前卑躬屈膝的丑態,黎烈文用“文雅而溫柔地,和平而好看地,作個揖,鞠個躬,甚至叩三個響頭,‘諸位好漢,小生在這廂有禮’”的寥寥數語,就勾畫得惟妙惟肖。引狼入室還待如上賓,這就是國民黨當局的“怒神經”。黎烈文憤慨地指出: “天下果有此理乎?我則不能! ”
黎烈文在當時是有進步傾向的。他所主持的申報·《自由談》勇敢地發表了許多左翼作家的戰斗文章,功不可沒。但他畢竟是一個資產階級的學者、文人,對當時情勢的分析有些是很錯誤的。第五段“怒也要怒得恰當”中所指責的“無理取鬧”的“張老二兄弟”,顯然是指當時正經受著蔣介石的圍剿的中國工農紅軍。這就極其荒謬了。沒有中國共產黨和中國工農紅軍的堅持抗日主張,中國的大好河山早被帝國主義列強瓜分殆盡了。至于強盜來時“嚇得躲在棉被里不敢出氣”,強盜一走,“卻哭哭啼啼在大門口指天劃地的罵殺千刀”的人倒是有的。地主階級和民族資產階級在大敵當前時的心態,通過寥寥數語的勾勒,也刻畫得神情畢肖。
受時代和階級的局限,對黎文中觀點的錯誤我們不必過分苛求。但用幾個白描式的“短鏡頭”刻劃一類人的典型形象,借以表達某種抽象的道理,這是魯迅雜文的藝術特色,也是本文所用的一種手法,當然這也是雜文寫作中常用的一種技巧。學寫雜文的人,可以從此文中揣摩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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