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維崧·夜游宮》原文賞析

秋懷四首(其四)

一派明云薦爽，秋不住、碧空中響。如此江山徒莽蒼，伯符耶?寄奴耶?嗟已往。十載羞廝養，孤負煞、長頭大顙。思與騎奴游上黨，趁秋晴，蹠蓮花，西岳掌。

陳維崧的秋懷詞共四首，這里選的是其中第四首。這一組詞不同于尋常的即景抒懷，而是具有獨特的藝術構思。陳廷焯在《白雨齋詞話》卷三中說：“其年《夜游宮》(秋懷)四章，字字精悍?！痹凇对~則·放歌集》卷四中又評點說：“四章無一語不精銳，正如干將出匣，寒光逼人。”這些氣勢逼人的詞章不是靠錯采鏤金的工夫鑄造的，而是他內在性靈對外輻射的結果。陳維崧的性格豪爽，邁往不群。這與他的身世遭際是密切相關的。他的弟弟宗石在《湖海樓詞序》中說：“伯兄少時，值家門鼎盛，意氣橫逸?！手懈嵟?，饑驅四方，或驢背清霜，孤篷夜雨;或河梁送別，千里懷人;或酒旗歌板，須髯奮張;或月榭風廊，肝腸掩抑;一切詼諧狂嘯，細泣幽吟，無不寓之于詞。甚至里語巷談，一經點化，居然典雅，真有意到筆隨，春風化物之妙。”這個評價對理解本詞的氣魂、骨力都是有幫助的。

這組秋日抒懷詞是作者中年以后客游北方時所作。起兩句“一派明云薦爽，秋不住、碧空中響”，破空而來，奇警突兀。秋聲是一種無形的自然現象給人的感覺。北宋歐陽修曾寫過一篇《秋聲賦》，運用一系列的比喻來形象描繪變態各異的秋景，而筆下的主調則顯得秋氣肅殺，凄切感傷。辛棄疾的《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詞：“楚天千里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逼鹁浒亚锞皩懙每臻熀剖?。而這里的寫法又有不同，作者以“一派明云”表示出秋高氣爽，以“碧空中響”來形容秋聲，確是前所未有的藝術構思。難怪陳廷焯在《詞則·放歌集》中贊嘆說：“精警之句，從何得來?令人驚喜?！?/p>

“如此江山徒莽蒼”以下，由眼前的景色生發出懷古的意緒?！安?，即孫策，字伯符，三國時代吳孫堅長子，性闊達，善于用人。曹操表孫策為討逆將軍，封吳侯。后策欲迎漢帝，遇刺而亡。其弟孫權嗣位，后為吳王。“寄奴”，即南朝宋武帝劉裕，小字寄奴。這兩位曾經叱咤風云的歷史人物，不過是人世間的曇花一現的過客，而永恒生存的山河，如今徒有空闊遼遠的大地，怎不令人感慨無窮!

換頭“十載羞廝養，孤負煞、長頭大顙”，由上片寫古人轉向自我?！皬P養”，猶廝役?！伴L頭”指漢代經學家賈逵?！逗鬂h書·賈逵傳》謂其“自為兒童，常在太學，不通人間事。身長八尺二寸，諸儒為之語曰：‘問事不休賈長頭?！薄邦嫛?，腦門。作者想到自己漫游北方而抑郁不得志的情景，心中不由產生一股愧對家人十年廝養，辜負了象賈逵那樣的儒學師輩教導的思緒。當他與騎馬的隨從張游在山西上黨——戰國時韓國故地時，這種功業不就的人生感慨更難以消除。結尾“趁秋晴，蹠蓮花，西岳掌”三句，以景收束，而寫景又從大處落筆，別有情味?！佰暋?，腳踏?！吧徎ā?，指西岳華山的蓮花峰?！拔髟勒啤保A山北面有巨靈神掌跡。張衡《西京賦》：“綴以二華，巨靈赑屃，高掌遠蹠，以流河曲，厥跡猶存。”高掌遠蹠是形容華山的氣勢雄偉。這里詞人欲趁一派明朗的秋光，登覽巍峨峻峭的西岳華山蓮花峰等勝地，大概是無限風光在險峰吧!結末三句，寓情于景，蘊含著深邃的富有哲理的情思，耐人尋味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