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進士宋嚴話別》言情贈友詩歌
人之相知須知心,心通道氣情轉深。
凌山跨陸不道遠, 躡屩佩劍來相尋。
感君見我開口笑,把臂要我談王道。
幾度微言以愜心,投杯著地推案叫。
此事置之無復言,且須舉樂催金船。
人生通塞未可保,莫將閑事縈心田。
興盡忽告去,桃燈夜如何?
彈琴起雙舞,拍手聊長歌。
我輩本無流俗態,不教離恨上眉多!
詩題雖曰“話別”,但內容寫的是“相尋”、“會晤” (“把臂”)與“話別”。詩先以議論開篇: “人之相知須知心?!蹦呛沃^知心呢?接句作深一層皴染?!靶耐ǖ罋馇檗D深。”前四字明白表示這是基礎,是本源。無此,“情”不會 “轉深”,更說不上是真正的 “相知”了?!暗馈?,指一定的人生觀、世界觀、政治主張或思想體系。不同的學者、學派,賦予 “道” 的含意各不相同,卻都把道視為安身立命的根本。因此,“道不行,乘桴浮于?!? 《論語·公冶長》 ) ; “道不同,不相為謀” ( 《論語·衛靈公》 ) 。這兩句純乎議論,但它卻說出一定事物的真髓,而這議論又是 “帶情韻以行” (沈德潛語) ,讀來使人感到親切而不板滯。換言之,有 “志同道合”這一最根本的條件, 所以, “凌山跨陸不道遠, 躡屩佩劍來相尋?!边@兩句表示不辭跋涉之勞, 又暗示友人和自己一樣也是諳劍術的。 躡, 追蹤; 屩, 草鞋, 《史記·孟嘗君列傳》: “躡屩而見之。 ”這樣的友情, 自然是彌足珍貴的。
接寫 “會晤”?!伴_口笑”而 “感君”,既見友人情深,更見詩人的厚意。一見之下,不是閑話家常,感慨時事,卻是 “把臂要我談王道”。把臂,握住對方的手臂,表示親密。《后漢書·呂布傳》: “太守張邈遣使迎之,相待甚厚。臨別,把臂言誓?!?引申為會晤。張九徵 《與陳伯璣書》 : “過京口時,弟適入鄉,未及把臂?!蓖醯溃局^先王所行之正道?!稌ず榉丁?:“無偏無黨,王道蕩蕩; 無黨無偏,王道平平; 無反無側,王道正直。”這里指儒者鼓吹的以 “仁義”治天下,它與 “霸道”相對。張詠 “讀典墳以自律”,他主張 “事君者廉不言貧,勤不言苦,忠不言己效,公不言己能,斯可以事君矣” ( 《宋史》 卷二九三 《列傳》 ) ??梢娝侵覍嵭欧钊寮沂貏t的。微言,指儒家經典詩書禮樂等書的精微言辭,語本 《漢書·藝文志》 : “昔仲尼沒而微言絕,七十子喪而大義乖?!庇捎诒舜私徽勛屑氄J真 ( “幾度”),為 “微言”所感,因而快意稱懷,表現出一副狂態來: “投杯著地推案叫。”張詠一生仕宦得意,晚年知成都益州,政績斐然,真宗諭曰: “得卿在蜀,朕無西顧之憂矣?!?(見 《列傳》 )他服膺儒術,以 “王道”治天下而有所得,故朋友必 “要我談”。作者的愜意心情,其實是充滿這四句中的每一字里行間的。
談罷 “王道”,對 “凌山跨陸”而來的朋友,自然要作一番款待,于是:“此事置之無復言,且須舉樂催金船。”把方才的話題丟在一邊,不由地開懷暢飲起來。金船,金制的大酒杯。庾信 《北園新齋成應趙王教》詩: “玉節調笙管,金船代酒卮。” 而且轉入對人生哲理的探討。通塞,指處境是否順利,宦途是否顯達。這是不能由自己決定的。因此說不要把這些 “閑事”掛在心上。這里表現出作者對人生的通脫達觀態度。在聚會和離別的時刻,他不止一次諄諄囑告別人: “人生年少不再來,莫把青春枉拋擲! ” “天子盛明君正少,勿恨功名苦不早?!?( 《勸酒惜別》 )這明顯地表示出詩人的用世精神,與儒家一向主張的 “得志,澤加于民; 不得志,修身見于世” ( 《孟子·盡心》 ) 一脈相承。在當時不失為一種有著積極意義的見識。
“興盡忽告去”,至此,才寫到 “話別”。這個 “忽”字,即 “忽忽” 、“倏忽”意,形容時間過得很快。屈原 《離騷》 : “欲少留此靈瑣兮,日忽忽其將暮?!边@里是說倏忽之間朋友就要離去了?!疤魺粢谷绾?”古代點油燈,須不斷挑起燈芯,使燈光加亮。這一句,既表現出主人的情意殷殷,又表現出主人的意興昂揚。他似向朋友探詢,又分明是無可商量,正是這種似問非問的語氣,傳出忘情你我的真摯情味。于是我們聽到也看到了: 在悠揚的琴聲中,兩位朋友聯翩起舞,興致酣暢; 舞之不足,便又拍起手來,唱起歌來了!“興盡”尚且如此,此前的意興洋洋,不是可想而知么!
最后兩句既是勸朋友勿為離別而傷心,更表示出兩人的卓犖不群,非世俗之輩可比。江淹說: “黯然銷魂者,惟別而已矣?!?(《別賦》 )真好像摸到了古人的心態,在大量這類詩詞中,人們也總是為離情別緒所苦。不過從曹植發出“丈夫志四海,萬里猶比鄰。恩愛茍不虧,在遠分日親”(《贈白馬王彪》 ) 的慷慨之音后,嗣響有人。王勃曰:“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張元干曰:“目盡青天懷今古,肯爾曹恩怨相爾汝。” (《賀新郎》)此一詩一詞無論含意和感情的分量,都與曹詩相仿佛。但張詠詩的結語卻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它既包容有上述三人詩的策勵勸勉意,而且閃現出作者的人格光彩: 為什么“不教離恨上眉多”,蓋緣于“我輩本無流俗態”也——新意脫穎而出。這令人不禁有“簫來天霜,琴海生波。三日繞梁,我思韓娥” (袁枚《續詩品·結響》 )之思。
這類主題的詩,在唐宋詩中最多見,但此詩異于他詩者有三。一、它稱得上是一首“原始要終,體必鱗次” (劉勰《文心雕龍·章句》 ) 的佳作。開頭四句一韻寫“相尋”; 接八句仍四句一韻重心寫“會晤” (“把臂”) ; 后六句一韻寫“話別”。由頭到尾,層次井然,脈絡分明。二、以議論為詩,常遭非議,是由于這類詩往往意淺、味短。此詩在議論中,把那“把臂要我談王道”的遠來的客人,那情意殷殷高呼“挑燈夜如何”的主人,雖說投下的只是一“影”,卻給人留下耐人尋思的印象。最后,全篇充滿昂揚意緒,決不作一句“黯然銷魂”之語; 一結“健舉” (見王士禎《然燈紀聞》)之外,尤見“精神” (見王驥德《曲律》 ),最是其難能可貴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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