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九齡《湞陽峽》唐山水詩鑒賞
張九齡
行舟傍越岑,窈窕越溪深。
水暗先秋冷,山晴當晝陰。
叢林間五色,對壁聳千尋。
惜此生遐遠,誰知造化心!
湞陽峽在今廣東省英德縣的南部。據《水經注》: “溱水(即湞水)西南歷皋口、太尉二山之間,是曰湞陽峽。兩岸杰秀,壁立虧天”。這首詩刻畫了初秋的湞陽峽深邃、奇峭、絢爛的景色。
首聯寫景兼敘事。詩人乘坐著一葉小舟,行進在高山深峽之間。“越岑”,越地之高山,湞陽峽一帶古屬百越之地,此指湞陽峽兩旁矗立的峭壁; “越溪”,即湞水。詩人一開始就抓住湞陽峽自然山水的特點: 峽壁之高峻、峽江之深邃。首句用一“傍”字來形容峽客行舟情狀,極妙。試想,詩人在江中既非揚帆直下,亦非悠然蕩舟,而只能緊緊貼著峽壁,小心翼翼、逶迤曲折地行進,那么,峽谷的狹窄險峭、江水的幽邃深沉就自然呈現出來了。頷聯承首聯“岑”、“溪”,著力刻畫溪之深、岑之高: 幽暗的江面上不斷騰起清冷的水氣,雖然只是初秋,卻已是寒意沁人; 高聳的峽壁擋住了陽光,盡管時值白晝,崖頂上晴光燦爛,深峽中卻是陰氣森然。這里,詩人用 “暗”字來形容秋江之水,頗見匠心且富詩韻。“暗”不僅與后句“陰” 互相照應,勾勒出峽壁在水中的巨大投影,映襯了山的高聳、峻險; 同時,又與“晴”對舉,形成光線的強烈對比、反差,進一步突出了水的深幽。正如鐘惺所言: “‘暗’字盡秋水之神” (《唐詩歸》)。我們仿佛看到,深碧色的江水沉靜地向前流淌,秋江的神采與風韻得到了極好的表現。頸聯重在刻畫山: 兩岸峽壁,相對兀立,高聳入云,景象壯麗。古代八尺曰尋,“千尋”,形容其高。在燦爛的秋陽照耀下,嶺上層層疊疊的樹林顏色斑斕,五彩繽紛,一片艷麗的秋色。秋天是 一年中大自然色彩最豐富的季節。樹葉經霜,仿佛被染上紅、黃、紫、褐等多種顏色,比千山皆綠的春天別具一番風韻。唐杜牧的“霜葉紅于二月花”,宋蘇軾的 “正是橙黃桔綠時”,可謂此詩“五色”的最好注腳。然而張九齡并不象杜牧、蘇軾那樣敷色鮮明,僅用“五色”兩字輕加點染,這與張九齡山水詩的一貫清淡風格是相符合的。末聯以抒情結尾。詩人身臨如此奇麗的山水,觸景生情,由衷地發出贊嘆: 可惜這般好山水竟處在如此荒僻遙遠之處,誰能知道大自然的用心啊!
其實,湞陽峽奇異壯麗的自然山水不只引起了詩人的贊美之情,還觸動了詩人的身世之感。湞陽峽一帶山水離詩人的故鄉韶州曲江縣(今廣東省曲江縣)不遠,本該是詩人最為熟悉而親切的,何以反稱之“遐遠”而加以嘆惜呢?這應該結合詩人的生活經歷加以探討。原來,嶺南在唐時尚屬荒遠之地,因此詩人的仕進較中原之士遠為艱難。早在長安三年(703),張說流放嶺南,九齡前去拜見,張說引為本家。后來張說為宰相,九齡也得到援引,擢為中書舍人。開元十四年(726),張說被劾罷相,張九齡即貶為太常少卿。這首詩就是剛失去政治上依靠的詩人在太常少卿任上奉皇帝之命祭南海的途中,經過湞陽峽時寫的。所以,“惜此生遐遠”,不僅是對自然山水的贊嘆,恐怕還包含著詩人對自己身世的感嘆; 而“造化”之心的深不可測,則有帝心難測、自己政治前途高深未卜的憂慮在內。
這首山水詩在藝術上也有特色。詩人的寫景角度與表現手法巧妙而富有變化。首聯為平視,用大廣角鏡頭將山水都收入鏡頭之中。次聯即變換角度,用特寫鏡頭一俯視狀水,一仰視繪山。三聯從仰視又回到平視。這樣就避免了山水形象的平板與雷同,使之豐滿而富有立體感。表現手法上,旨在突出湞陽峽的山高水深,開始從大處落筆,正面描繪; 下面便從細處著墨,側面烘托,層層渲染; 最后又回到正面描繪。不僅刻畫逼真,而且傳神寫意。但結尾抒情似稍嫌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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