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秋曉行南谷經荒村》唐山水詩鑒賞

柳宗元

杪秋霜露重，晨起行幽谷。

黃葉覆溪橋，荒村唯古木。

寒花疏寂歷，幽泉微斷續。

機心久已忘，何事驚麋鹿?

此篇描寫永州郊外南谷秋景，在幽清冷寂的境界中，寄托了詩人寂寞郁憤的情懷和孤傲高潔的心靈。

深秋的清晨，詩人踏著霜露在幽深的南谷獨行。“霜露重”點明秋意之深，也表明時辰之早，露出一股寒氣?！坝墓取笔腔拇逯?，“幽”字微現寂寞之情。下面便寫一路所見荒村景色。

詩人來到溪上，只見落葉覆滿溪橋?！案病弊植坏珜崒懗霰榈攸S葉堆積的景象，而且意味著溪畔樹木之多。詩人抬眼四顧，果然看見株株古木緣溪而立。“唯”字言簡意賅，表明此處除枝葉凋零的老樹外，余無所見，人跡杳然，顯然是一個被人忘記的地方。詩的三、四句極力渲染景色之“荒”，描繪出一幅蕭索、清冷、寂寞的幽谷秋景，使人覺得大自然的生機正在消逝，一種失落之感油然而生。

五、六句以極其細膩的筆觸描寫“寒花”、“幽泉”，雖然是進一步顯示山村的荒寂，意趣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昂ā敝赶祥_放的耐寒的野花，在眾芳零落的深秋，它稀稀疏疏地開著，顯得格外寂寞、冷清?！坝娜敝干钌焦戎辛鞒龅南炯澎o無聲，此刻在詩人眼前，它已變得那樣涓細，而且時斷時續，似乎就要枯竭。向來詩中沒有純客觀的景物描寫，而是“物皆著我之色彩” (王國維《人間詞話》)，不過“露”或“不露” 而已。詩人以 “寒”、“疏”、“寂歷”寫野花，以“幽”、“微”、“斷續”寫山泉，筆觸何其細，用心何其苦，正是為了在景物的風容中融進自己寂寞郁結的心緒。但就中還有一層深意： 點點寒花雖然自己寂寞地開著，斷續的溪水雖然自己悄悄地流著，它們卻是詩人細心捕捉到的大自然的生機，嚴霜寒露并未使生命的花朵枯萎、使生命的泉水斷絕。

似乎在證實詩人的洞察和判斷，一只麋鹿因受驚而突然從詩人身旁飛奔而去，一一原來生命依然活躍，不可扼殺呀! 詩人用詼諧的口吻說道： “機心久已忘，何事驚麋鹿?”《金樓子·興王篇》云： “伯夷、叔齊餓于首陽，依麋鹿以為群，叔齊起害鹿死，伯夷恚之而死?！薄皺C心”，指智巧變詐之心計，此處既明指逐鹿之意，又暗指留意仕途得失的機巧之心。詩人故作曠達之語，固然是掩飾自己心中的悲苦和傷痛，也未嘗不包含著對朝中權勢小人的譏諷。

詩人被貶謫永州，政治上遭受沉重打擊，精神上卻并不屈服。他在這首詩中，用霜露、黃葉、荒村、古木這些荒寂之景，寄托凄傷、憤懣之情; 用寒花寂歷、幽泉斷續、麋鹿驚奔，曲折地表達心中不屈之意。全詩融情入景，含蘊深厚。景物的描繪，足顯詩人構思之巧、用字之工。尤其末句麋鹿之驚，使幽谷荒村景物盡皆活躍，充滿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