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藝術創作上, 為使歷史人物給人以真實感,衣冠服飾的真實也是必要的條件。如果衣冠服飾不明,就會使戲劇舞臺、電影藝術、美術創作等各個方面在塑造歷史人物形象時受到了一定的局限。
太平天國是世界歷史上最大的一次農民起義, 時間經18年,地域遍18省,建立了國家,創制有它的典章制度,衣冠制度便是其中的一個組成部分。由于反革命的摧殘毀滅, 藝術家要稽考太平天國的衣冠服飾, 幾乎文物無征。回憶40年代初,著名戲劇家歐陽予倩同志在桂林導演他的話劇《忠王李秀成》,把太平天國反抗外國侵略的輝煌業績搬上了舞臺。他要同我探討有關太平天國史,主要是衣冠服飾。當時我病在家鄉,臥床經年,未得相見。轉瞬30多年,我還不曾對太平天國衣冠制度作專門研究。去年在電視上見紀念歐陽予倩同志90誕辰,追懷往事,感到這是一件對同志抱憾的事。
到去年秋天,上海市戲曲學校《中國服裝史》組送來所著《試論太平天國的衣冠服飾》,使我欣然以喜,知道戲劇界同志已經做了這件工作。現在著成《太平天國服飾》定稿, 即將出版, 又寄來叫我寫序文。這真是一件喜事。
太平天國衣冠制度,從政治論, 清朝入關, 下令薙發, 改變中國衣冠古制, 對中華民族大家庭施行民族壓迫政策。太平天國革命,禁止薙發, 以留發易服作為推翻清朝反動統治最鮮明的標志, 全國各地各族起義,也都留發易服以為響應,起了巨大的政治作用。而婦女短衫長褲, 禁穿裙, 采取勞動人民的服裝,禁止地主階級的服裝, 以便于作戰和勞動。當時太平天國婦女馳騁疆場, 與男子并肩作戰, 成千成萬的婦女參加運輸、割麥、挖戰壕等集體勞動,是和服裝的改革分不開的。從美術觀點來說,它又是富有濃厚民族色彩的傳統藝術。至于太平天國的衣冠制度等級森嚴,這是由于太平天國把農民民主主義和君主制獨特地結合在一起的政體所決定, 它的官制受到了君主制原則及其傳統的官階制度的影響,從而它的衣冠制度就必然是等級森嚴的。太平天國革命,發揚了農民民主, 并且推到最高峰,但也仍有沿襲封建主義的地方, 它的衣冠制度也同樣體現出這一點。本書對此,博搜群籍,鉤沉索隱,排比資料, 分析史實, 窮盡了史學家的能事,然后成此圖文并茂的專著, 使太平天國的衣冠服飾復見于今日, 當年藝術家所苦思難決的問題,今天都可以一一按圖索驥而得。這部專著的出版,預卜對發展和繁榮我國社會主義的文藝、戲劇、電影、美術事業一定會起它的大作用。爾綱喜而為之序,以介紹于列位讀者。
1980年4月13日羅爾綱謹序于北京
(本文錄自《記序文存》,廣西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
賞析 本文是著名史學家羅爾綱先生為《太平天國服飾》所寫的序。《太平天國服飾》是一部圖文并茂的服飾專著,由上海市文化局組織數位中青年學者編撰。書中除了以文字形式論證了太平天國服飾的產生、特點和演變之外,還將太平天國服制整理成圖表,并根據各地出土的太平天國文物圖像,將太平天國各階層人物的冠帽、袍衫、鞋履、佩飾等精繪成彩色畫稿。羅爾綱先生在序文中所說“本書對此,博搜群籍,鉤沉索隱,排比資料,分析史實”, “使太平天國的衣冠服飾復見于今日”, “當年藝術家所苦思難決的問題,今天都可以一一按圖索驥而得”,即根據書稿中的這些特點而言。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出版社出版計劃的改變, 《太平天國服飾》一書最終未能單獨出版,書稿中的主要文字和圖版被收入于《中國歷代服飾》一書,成為該書的一個章節;羅爾綱先生的這篇序文因此而未能在書中刊出,后經羅老修改,發表于他的集子之中。
這篇序文雖然不及千字,但寫得深入淺出,作者以其淵博的學識和深厚的功力,從政治、軍事、民族、藝術等各個角度,概括性地介紹了太平天國衣冠制度的形成和特征,堪稱為全書的導論。
通覽全文,字里行間處處體現出一個“嚴”字和一個“情”字,這恰如羅爾綱先生的為人。羅爾綱先生一向以治學嚴謹受人仰慕,在這篇短文中,同樣能看到這種精神。文章一開頭,便提出“在藝術創作上”,要使歷史人物有“真實感”,否則的話,“就會使戲劇舞臺、電影藝術、美術創作等各個方面在塑造歷史人物形象時受到一定的局限”。回眸我們的文藝舞臺、影視屏幕和美術畫卷,指鹿為馬、張冠李戴的現象非常普遍,甚至連明代服裝穿在唐人身上的例子也屢見不鮮,作者對這些現象雖然沒有直接剖析,但從正面入手,強調藝術創作,尤其是歷史題材的創作必須持嚴謹的態度,還歷史本來面目。文中以生動、細膩的筆觸,回憶起40年代之初,著名戲劇家歐陽予倩為了導演《忠王李秀成》這部話劇,曾“約我探討有關太平天國史,主要是衣冠服飾”,反映出老一輩藝術工作者在這一方面的嚴肅、執著和認真。
在治學方法上,以考證見長的羅爾綱先生特別強調“稽考”二字,他認為要還歷史本來面目,“使太平天國的衣冠服飾復見于今日”,單靠文獻記載還不夠,必須同時參征有關“文物”。對于《太平天國服飾》這部書稿的編排體例、撰述方式和學術觀點,羅先生未作介紹,但特別推崇其“博搜群籍、鉤沉索隱、排比資料、分析史實”, 認為是“窮盡了史學家的能事”。看得出,羅先生對書稿作者在這方面所作的努力是滿意的。
說到“情”字,則體現出羅先生對老一輩藝術家、對好友的思念之情及對青年學者的關愛之心。文章的前半部分在講到歐陽予倩時,飽含著悠悠思念情結:“他要同我探討有關太平天國史,主要是衣冠服飾。當時我病在家鄉,臥床經年,未得相見。轉瞬30多年……去年在電視上見紀念歐陽予倩同志90誕辰,追懷往事,感到這是一件對同志抱憾的事”。緬懷之情,躍然紙上。
對于年輕一代學者,羅先生一直持獎掖提攜的態度。《太平天國服飾》的兩位作者,一位當時剛過不惑之年,另一位才20出頭,對于他們的學術成果,羅先生推崇備至,不僅親自執筆為之作序,而且在文中給予很高的評價。從這篇序文中,我們可以發現多處用到“喜”字: “使我欣然以喜”, “這真是一件喜事”, “爾綱喜而為之序”,無不反映出這位敦厚的長者對后生的愛心,讀來使人備感親切。
全文言簡意賅,委婉成章,文筆生動,行文流暢,也是其區別于一般序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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