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銘·踏莎行》原文賞析
憶人
淡月窗虛,殘更燭短,家園人在天涯遠。夢中握手正分明,啼鵑聲里難尋斷。芳草無情,朱顏易換,離愁味苦嘗應慣。生平懶事為相思,而今也并相思懶。
林云銘生平嗜書,傳有“書癡”之稱。據說一次他凝神觀書,僮兒準備好湯水請他入浴,他應聲后,忘乎所以地和衣浸入浴盆,正是癡得可笑可愛。這樣一個不親庶事、不諳世情的讀書人,當他“獨在異鄉為異客”時,那份孤獨與惆悵,那種思親念家心情的凄咽和濃摯,想必是較一般人為甚。從這首詞來看,也確是如此。
在異鄉客地做了一個好夢,是觸發構思此詞的契機。上片寫夢后之景,下片抒夢后之情。
起首三句是夢醒后的景象,用倒敘寫法。前兩個對句八字四景:“淡月窗虛,殘更燭短。”交代了時間和氛圍。那是“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的殘更,月淡星稀,曉色朦朧,表現了詞人注目窗外、輾轉難眠的凄清孤寂。游子常望月,寄愁心于明月,這是因為月色嬌柔清幽,親切宜人,能朗照九州,遠通情愫,因此人們常“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李白《靜夜思》)。這里的“淡月”,也包含思鄉這一層淡淡的哀愁。一個“虛”字,語意雙關,既寫居處孤獨,也寫心境空虛。清人賀裳論述景云:“凡寫迷離之況者,止須述景,如……‘半窗斜月疏鐘后’,不言愁而愁自見。”(田同之《西圃詞說》引)這兩句的藝術效果也是這樣。
有了前兩句的含蓄,就有了第三句的質直;“家園人在天涯遠。”點明游子對遠在天涯的故鄉和親人的思念。這句直敘,經前兩句烘托后,顯出相思之深和相思之苦,仿佛甜酸苦辣一齊兜上心頭,使人黯然消魂。
上述景象的出現,其原因何在呢?接著兩句作了交代:“夢中握手正分明,啼鵑聲里難尋斷。”原來是一個纏綿的夢,用了“握手”的細節概括其余情事,寫得溫柔敦厚之至。蘇武出使匈奴,曾賦詩與妻話別,有云:“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握手一長嘆,淚為生別滋。努力愛春華,莫忘歡樂時。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從此推想,或許詞人“正分明”地與妻子在夢中相聚。這種日思夜想的感情,在夢中得以遂愿,確實快意。可惜的是,美夢被啼鵑打斷,以至再難復續,就只能眼睜睜地望月和苦思冥想。上片就這樣貫連成一氣。夢被“啼鵑”打斷,也頗見匠心。杜鵑啼血,叫聲凄慘,而且聲聲呼喚“不如歸去”,游子聽了真夠觸目驚心的。宋代余靖《子規》詩寫道:“易墮將干淚,能傷欲斷魂。名韁慚自束,為爾憶家園。”可見詞人也是有意將“啼鵑”與“憶家園”相聯系的。
上片為眼前景,下片為心中情。過片三句寫濃重的“離愁味苦”。一苦于離愁深廣難除,用傳統的“芳草”作喻。李煜《清平樂》詞:“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范仲淹《蘇幕遮》詞:“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莫不如此。二苦于心靈創傷,容顏衰老。“朱顏易失”,當然非一朝一夕之事,暗示離別時間之久。這些難以忍受的離愁別恨,卻用“嘗應慣”的故作曠達語來逆接,比順接更來得曲折、悲憤,象是麻木,象是自嘲。然而“應”字其實是未嘗慣,一股牢騷不平之氣勃然透出,措辭平和,感情熾熱,讓人咀嚼而知味。
結尾兩句語淺意深,回腸蕩氣,令人擊節嘆賞。它用“生平”與“而今”來個對照,把“懶”與“相思”有意
重復,只是前后顛倒一下次序,既見回環錯綜之妙,又使表意搖曳多姿,堪稱妙句。前一句說相思高于一切,“懶事”,連功名利祿也包括在內,可說是作者對味同嚼蠟的仕宦生涯的反省。后一句提高一個層次,說“懶”相思。“事”也懶,“相思”也懶,極寫百無聊賴。既然懶相思,那么上文夢醒后的種種思緒何以滾滾翻動呢?可見是“剪不斷,理還亂”的。所以懶相思者,實是刻骨相思,表明相思之專,相思之苦,相思之癡。這個結句把全詞離情別緒的主旨表達得深婉曲折,神完氣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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