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
西上蓮花山,迢迢見明星。
素手把芙蓉,虛步躡太清。
霓裳曳廣帶,飄拂升天行。
邀我登云臺,高揖衛叔卿。
恍恍與之去,駕鴻凌紫冥。
俯視洛陽川,茫茫走胡兵。
流血涂野草,豺狼盡冠纓。
這首詩以游仙的方式反映中原大地在安史叛軍蹂躪下的悲慘情景,表現出對祖國命運的深切關懷以及對叛軍暴行的無比憤慨。
開頭兩句寫登山而見仙女: “西上蓮花山,迢迢見明星。” “蓮花山”指西岳華山的最高峰。《陜西府志》: “華山北上有蓮花峰,視諸峰為更高。” “明星”是神話中的華山仙女。《太平廣記》卷五十九: “明星、玉女者,居華山,服玉漿,白日升天。”詩人想象自己登上了高高的華山蓮花峰,遠遠望見了明星仙女。這是游仙的開始。詩中的明星,不僅泛指華山仙女,而且從字面上引出一個群星閃爍、光明美好的神仙世界。
接著寫仙女升天: “素手把芙蓉,虛步躡太清。霓裳曳廣帶,飄拂升天行。”仙女們潔白的玉手,拿著美麗的蓮花,那彩虹般的衣裳拖著長長的飄帶,凌空而行,飄然升上天庭。在詩人眼中,神仙世界是如此純凈美好,仙女的生活是如此自由自在,這正是詩人所向往的理想境界,于是加強了遠離塵世、遨游仙境的愿望。
仙女們似乎洞察了詩人的心情: “邀我登云臺,高揖衛叔卿。恍恍與之去,駕鴻凌紫冥。” “云臺”是華山一高峰,在蓮花峰東北。“衛叔卿”是傳說中的仙人。葛洪《神仙傳》說他是漢代中山人,服云母得仙,曾乘云車、駕白鹿去見漢武帝,本以為武帝好道,必加優禮,但武帝只以臣下視之,衛叔卿大失所望而默然離去。而李白的遭際與之相仿佛。現在,仙女們邀請他登上云臺峰,參拜神仙衛叔卿,豈不正合心意。所以他也就恍恍然與仙人們一起,駕著鴻雁升入了渺渺太空。
但是,詩人畢竟不能忘懷現實: “俯視洛陽川,茫茫走胡兵。流血涂野草,豺狼盡冠纓。” “豺狼”指安祿山及其追隨者。古代的大官均高冠博帶,這里以“冠纓”代指高官。正當詩人恍惚間將與仙人升入天庭時,回頭俯視洛陽一帶,只見到處都是往來紛紛的安史叛軍,廣大人民正慘遭殺害,鮮血涂滿了野草,那些兇殘的敵人卻一個個封官升爵,耀武揚威,驕縱得意。詩中雖然沒有講明自己是否繼續前行,但詩人關心現實、同情人民的愛國心跡顯然可見,使人自然而然地聯想到《離騷》的結尾:正當屈原“陟升皇之赫戲”時,“忽臨睨夫舊鄉”,于是“仆夫悲余馬懷兮,蜷局顧而不行”,再也不忍心離開故鄉了。這里李白的心情亦復如此。雖然在他思想上存在著出世和入世的矛盾,但對現實局勢的深切關注畢竟超過了對神仙世界的熱烈向往,所以,飄然飛升的舉動也就戛然而止了。
李白與杜甫都反映過安史之亂給人民帶來的深重災難,但方法不同。杜甫從各個方面詳細具體地加以描述,深刻細致,扣人心弦;李白則從總體上予以揭露,大刀闊斧,動人心魄。同樣是寫叛軍的兇殘驕橫,杜甫筆下是“群胡歸來血洗箭,仍唱胡歌飲都市”(《悲陳陶》);李白筆下則是“流血涂野草,豺狼盡冠纓”。可以說,杜甫是在地上觀察現實;而李白是從天上俯視現實。這就是現實主義詩人與浪漫主義詩人觀察生活、反映現實的不同方法。
這首詩,通過游仙的方式,在廣闊的空間馳騁想象,以虛構的純潔美好的神仙世界與現實的血腥污穢的人間社會相對照,反映了安祿山在洛陽稱帝這一歷史事件,表現了詩人對人民的深切同情和對叛軍的無比憎恨,既具有高度的現實意義,又充滿了浪漫主義色彩,極富藝術感染力。
皆遁世避亂之詞,托之游仙也。《古風》五十九章,涉仙居半,唯此二章(即此詩與“鄭客西入關”兩首)差有古意,則詞含寄托故也。世人本無奇臆,好言升舉,云螭鶴駕,翻成土苴。太白且然,況觸目悠悠者乎? (陳沆《詩比興箋》卷三)
“西上蓮花山”詩,(古風五十九首之十九)詩云: “俯視洛陽川,茫茫走胡兵,流水涂野草,豺狼盡冠纓。”蕭士赟曰: “安史亂離之際,朝廷借回紇兵復兩京,故曰‘茫茫走胡兵’。復用官爵賞功,不分流品,故曰‘豺狼盡冠纓’也。”徐禎卿曰: “此篇刺玄宗也。此詩前半篇皆游仙之詞。”奚祿詒曰: “只是悼長安之亂,不甚重仙耳。”《詩比興箋》:“皆遁世避亂之詞,托之游仙也。”王注: “此詩大抵洛陽破沒之后所作。‘胡兵’謂祿山之兵,‘豺狼’謂祿山所用之逆臣,蕭氏以‘胡兵’為回紇,以‘豺狼盡冠纓’為用官爵賞功不分流品,似未是。”按詩中不及長安事,當是西京未陷以前所作。(詹锳《李白詩文系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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