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莊
誰謂傷心畫不成,畫人心逐世人情。
君看六幅南朝事,老木寒云滿故城。
這是一首題畫詩。詩人看了以描繪南朝舊事為中心的《金陵圖》后,有感于心,遂發(fā)而為詩。
題畫詩不同于一般寫景之作,它難以自設(shè)鏡框攝取眼前一角契合于心地的景色,它表現(xiàn)的對象已由圖中畫面限定,也就是說,它不能“離開”此圖。但同時,題畫詩又不是原畫的文字翻譯,必須畫龍點睛,滲透畫中玄機,讀出自己感受,指點欣賞門徑,因此,它又不能不“超脫”原圖。就在這不脫不著,似即似離之間,要寫出自己的讀后感,確實不容易,況且,它又是一首短短的絕句。我們不妨看一看作者是如何落筆的。
這首詩抓住了“傷心”二字落筆,融會詩畫,貫通人我,不離原圖,又自出新意。原圖的作者是誰已不可考,他畫的是南朝六代(東吳、東晉、宋、齊、梁、陳)故事的“連環(huán)畫”,選取的表現(xiàn)對象是六代建都之金陵。金陵古稱虎踞龍盤之地,王氣郁郁之都,但在這位畫家筆下出現(xiàn)的卻不是什么金陵佳麗地,石城帝王州之景,他描繪的是一幅幅老木枯株,寒云慘淡之圖,使人感到一種黯然傷神之意,這和一般虛喝太平,粉飾門戶的平庸畫家實在有天壤之別。它以畫寫史,意存鑒戒,為的是讓后人鑒古知今,引以為訓。深沉的歷史責任感和深刻的命意使處于末世的詩人產(chǎn)生了強烈共鳴,因而下筆即將畫中真諦——“傷心”二字徑直揭出。而全詩又可分為兩層,前兩句以畫工俗匠作對比襯托,后兩句正面著色,直抒心曲。
“誰謂傷心畫不成,畫人心逐世人情”。前一句本于略早于韋莊的高蟾的《金陵晚望》詩:“曾伴浮云歸晚翠,猶陪落日泛秋聲。世間無限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高蟾同樣處于滿目瘡痍之晚唐,登高晚眺,只見滿目傷心秋色,滿耳驚心秋聲,在這幅悲慘的落日圖中,他似乎看到了唐王朝的“下半世光景”,他把這景與心交融而成的蒼涼之氣歸結(jié)為“一片傷心”,又感嘆畫家雖多,少有感會,無法畫出這幅傷心圖以喚醒世人。韋莊這句詩措辭源于此,但立意又反于此,“誰謂”二字以反問作否定,指出“傷心”并非畫不出。那么,為什么世間不見傷心圖呢?第二句下筆作答,入骨三分,直揭底蘊:原來是那蕓蕓畫家只知迎合世人情,專作粉飾圖,他們并非畫不出,而是看不到,或者說是視而不見,不愿反映出嚴峻的現(xiàn)實。
“君看六幅南朝事,老木寒云滿故城”,首二句蕩出去,寫題外話以作映襯,三、四句則拉回來,“直奔主題”,正面宣說。誰說傷心畫不成呢?眼前就有一幅絕妙的“傷心圖”,不但畫出了傷心,而且含蓄有味,十分成功。你看,六幅圖畫寫六朝歷史,以景見意,警策動人。畫面上孤城寒云,老木寒鴉,破敗冷落,荒涼凄清。南朝六代,一個個紙醉金迷,一個土崩瓦解,落得個茫茫大地真干凈,冷颼颼寒風掃孤城。這圖畫不就是六朝舊事的高度濃縮與精神寫照嗎?誰說畫不成?
這首詩與高蟾的詩立意相反,而內(nèi)在情感又是一致的,都是借六朝舊事抒發(fā)對時局的感慨,二者相反相成,殊途同歸。由此可見舊曲重唱,舊話新題也可出好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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