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長卿·尋南溪常山道人隱居》原文與賞析
劉長卿
一路經行處,莓苔見履痕。
白云依靜渚,春草閉閑門。
過雨看松色,隨山到水源。
溪花與禪意,相對亦忘言。
大歷及其前后,是個感傷時代,感傷色彩在詩人篇什時有閃現,但更多的是擺脫時代失意、政治苦悶、人世困惑,而追求寧靜、沖遠、淡泊的心理平衡。劉長卿此詩也反映了當時的“時代心聲”。
詩人興沖沖步行山中拜訪一位道士,不料卻吃了個閉門羹,在居所遠近尋找,仍未如愿,然而沒有“落花芳草無尋處,萬壑千峰獨閉門”(《過鄭山人所居》)的失望惆悵,相反,卻獲得精神愜意和心理的滿足。
全詩圍繞著題目的“尋”字,逶迤展開?!耙宦方浶刑?,莓苔見履痕”,開首二句就活脫脫地端出個跟蹤追跡式的“尋”字來,順著莓苔履痕(一作“屐痕”),一路尋來。措語沖淡極了,不著色相,似乎無須贅言:那人跡罕至的清幽山徑,正是常道士出入往來之地,這里沒有人間喧囂,靜靜的滿路莓苔,指示這是別一世界。履痕屐齒給來訪者帶來希望和猜想: 幽人不遠,晤面在即;或則其人出遊,相會須費些周折。
頷聯寫由順其路而始入其居境。兩句寫景平列,用意側重“閉門”尋人不遇?!鞍自埔漓o渚”,是為遠望。白云絮絮,繚繞小渚?!耙馈弊钟幸馊ぁ?越溪(或是緣溪)而至其巖扉,近看則“春草閉閑門”,蓬門長閉,碧草當門,道士不在寓所。(“春草”,一作“芳草”)如果說一路莓苔給人寧靜的初次印象,那么這里的白云、芳草、靜渚、閑門,則充滿靜穆淡逸的氛圍。渚是“靜”的,白云、芳草也是靜靜的。門“閑”,不遇之人,來訪者不期然而然的心境也“閑”。一切都顯得恬靜自然,和諧默契,而無些微紛擾。在自然景物的觀照中,悄然滲入自在平靜的心緒,來訪不遇的悵然,似乎被這清幽、寧靜的環境,帶有內省參照的“禪意”所沖化,至于恬然。獨閉的閑門,搖曳的小草,使人浸潤在“綠滿窗前草不除”的幽靜自在境界,滋味咸化于這靜默的世界之中。
上四句敘尋而不遇,意緒明白。后四句繼寫一路景觀,渾化無跡,須緩緩味出?!斑^雨看松色,隨山到水源”。這看松尋源,所趨何向?是不遇而再尋,還是順便一遊其山,還是返回?詩人沒有說出。俞陛云《詩境淺說》說此“言其所居在水源盡處,隨山曲折而前,松陰雨后,蒼翠欲滴,此時已至道觀矣?!边@說法細究起來,有些模糊,又與“閉門”聯系不起來。兩句以景帶敘,下句敘事成份更多些,“水源”,當非來時“經行處”,故“隨山”不是下山,而是入山,隨山轉折,緣山道探尋水源。道士不在寓所,“若非巾柴車,應是釣秋水”(丘為),或是“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呢,所以這尋水源,也就是尋道士?!半S”字簡潔,山道紆繞,峰回路轉,隨山探源,緣水經山。其間林壑深秀,水聲潺潺,都是這個“隨”字導人神游,啟迪豐富的“曲徑通幽”的想象。上句“過雨看松色”,說是道士居所“門外景” (章燮)也行,說是“隨山”時的景致也未嘗不可?!斑^雨”暗示忽然遇雨,詩人似乎不覺其臨,只是用一“過”字表示它的剛剛存在,而著意于雨霽云收之后翠綠生新的松色?!斑^”字,把陣雨帶來的清新宜人的氣息、物色,不費氣力地托顯出來,同時也隱隱帶出漫步山道的時間進程?!斑^雨”,涮新了松色,也帶來冥想。自生自滅的短暫一“過”,和靜靜白云一樣,已在寫“禪意” 。
尾聯的“禪意”,用得惹眼。詩人看見了“溪花”,卻浮起“禪意”,從幽溪深澗的陶冶中得到超悟,從搖曳的野花靜靜的觀照中,領略到恬靜的清趣,溶化于心靈深處是一種體察寧靜純凈,蕩滌心胸的內省喜悅,自在恬然的心境與清幽靜謐的物象交融為一。解脫了尋人不遇,再尋之不遂的悵然失意。而且禪宗本來就有拈花微笑的故事,這都溶入默契不言的妙悟中,而領會出“禪意”,所以用“與”,把物象和情感聯結起來。禪宗的妙悟和道家的得意忘言,有內在相通之處。佛道都喜占山林,幽徑尋真,蕩入冥思,于此佛道互融,而進入“相對亦忘言”的精神境界。
芳草松色、白云溪花的美感,“禪意”默想的清享,都清美極了。上山訪人不遇,“雖無賓主意,頗得清凈理” (丘為《尋溪山隱者不遇》)所以作者饒有意味地用了個“亦”字。這趟來訪所得,其結果也是“興盡方下山,何必待之子” (同上),乘興而來,興盡而返的愜意自得的感受,也都含融在詩的“忘言”之中。
“南溪”,所在地名甚多。《周至縣志》: “南溪,在樓觀東南。有岑參別墅。南溪書齋,在南溪上,劉長卿嘗游于此。”可備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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