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說·幽州夜飲》原文與賞析
張說
涼風吹夜雨,蕭瑟動寒林。
正有高堂宴,能忘遲暮心?
軍中宜劍舞,塞上重笳音。
不作邊城將,誰知恩遇深!
據《新唐書·張說傳》:開元初,張說為中書令,因與姚元崇不和,罷為相州刺史、河北道按察使,坐累徙岳州。后以右羽林將軍檢校幽州都督。都督府設在幽州范陽郡,即今河北薊縣。這首詩就是他在幽州都督府所作。詩中描寫了邊城夜宴的情景,頗具凄婉悲壯之情,也曲折流露出詩人對遣赴邊地的不滿。
全詩緊扣題目,以“夜飲”二字為中心,逐步展開寫景和抒情。開始二句描寫“夜飲”環境,制造氣氛。“涼風吹夜雨,蕭瑟動寒林”。這正是秋深風涼之時,在幽州邊城的夜晚,風雨交加,吹動樹林,只聽得一片凄涼動人的蕭瑟之聲。這一切,形象地寫出了邊地之夜的荒寒景象。第二句還暗用了宋玉《九辯》中的詩意: “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進一步加重了詩句中悲傷的色彩。在這樣的環境中,作者悲愁的心緒,已經見于言外。而這“夜飲”,顯然正是為了要驅走這惡劣環境帶來的悲苦,澆平胸中的塊壘。宴會還沒有開始,從極意渲染、暗示中,已經給“夜飲”蒙上了一層愁苦的陰影。
第二聯緊接一、二句,進入“夜飲”,抒發作者的感嘆: “正有高堂宴,能忘遲暮心?” “正”字接轉巧妙,它緊承首聯對環境的描寫,同時也自然地轉入到宴會。詩人說,正是在這風雨寒冷的夜晚,我們在高敞的廳堂中排開了夜飲的筵宴,這似乎應當值得高興,但在這樣的環境中,我又怎能忘懷自己的衰老和內心的悲傷呢? “能忘”句以問句出之,把詩人內心的郁勃之氣曲折地表露了出來。而且,這種遲暮衰老之感,在邊地竟是那樣強烈,盤據胸次;揮之不去,即使是面對這樣的“夜飲”,也排遣不開啊!詩人內心的悲苦之深,已經不言而喻。詩中還化用了屈原《離騷》句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 把詩人心意表達得更加婉曲、深沉。
如果說第一、二聯的詩意極為低沉、悲抑,詩人一直在痛苦中徘徊的話,那么,到第三聯,隨著宴會開始,并逐漸進行到高潮的時候,詩人的情緒也隨之昂奮起來,詩情也有了亮色: “軍中宜劍舞,塞上重笳音。”這雖是在荒寒之地,但畢竟是在軍事中心的都督府,宴會之間,軍士們舞起劍來,那矯健剛勁的舞姿,慷慨雄偉的氣魄,也叫詩人為之感奮。《史記·項羽本紀》中項莊說: “軍中無以為樂,請以劍舞。”舞劍是為了助興,增加席間的歡樂氣氛。一個“宜”字,曲曲傳出詩人對劍舞的欣賞,似乎在點頭贊嘆。但接著吹奏起胡笳時,那嗚嗚的聲音,使席間短暫的歡樂頓然消失,而充滿著一片悲涼的情調,詩人的心情也隨之沉重起來。一個“重”字,表現出塞上本來就多悲涼之意,這與詩人的遠戍之苦、遲暮之感,融合在一起,成為心靈上的沉重的負擔,詩情在稍稍有了亮色之后,又忽然黯淡起來。這一聯在豪壯中寓悲涼,在跌宕起伏中顯露出詩人難以平息的滾滾思潮,直至逼出最后一聯。
“不作邊城將,誰知恩遇深!”這一結尾頗有些出人意外。照一般常情,這里似應該接著抒發鄉思離情或遠戍悲苦,與前面的詩意相一致。但這十個字卻好象鏗鏘有聲,似乎將上面的愁苦一掃而光,轉而感激皇上派遣的深恩,以在邊城作將為樂、為榮。沈德潛在《唐詩別裁集》中就評論說: “此種結,后唯老杜有之,遠臣宜作是想。”他真以為詩人是在感謝皇恩浩蕩,還號召以后的邊將要向詩人學習呢! 其實,這完全是誤解。其原因,一是沈德潛提倡“溫柔敦厚”的詩教,有一種先入為主之見;二是深入玩味不夠,將詩意看得過于平實了。我們只要深入分析,結合他當時不得已而到邊地的情況,聯系詩歌前三聯的悲傷愁苦情緒,就不難看出,這最后一聯完全是由上面逼出來的憤激之語,他把對朝廷的滿腹牢騷,隱藏在這看似感激而實含怨望的十字之中,象河水決堤似地噴涌而出,表現了思想上的強烈憤慨和深沉的痛苦。清人姚範就看出了這一點,他評論說: “托意深婉。” (《唐宋詩舉要》引)這一聯的確托意遙深、措語婉曲,可謂“得騷人之緒”,寄寓著作者悲憤的感慨,它與首聯的悲苦的邊塞荒寒之景,恰成對照,相得益彰。全詩以景起,以情結,首尾照應,耐人咀嚼。
詩歌在語言上剛健質樸,雖是寫景之語,也決無華麗之辭,與邊塞情調極為相稱。遣詞用字也十分精切,例如“吹”、“動”、“宜”、“重”這些字,看似一任自然,實際經過認真錘煉,用得恰到好處,對寫景、抒情起了很好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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