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莊·三堂東湖作》原文與賞析
韋莊
滿塘秋水碧泓澄,十畝菱花晚鏡清。
景動新橋橫蝃蝀, 岸鋪芳草睡鵁鶄。
蟾投夜魄當湖落,岳倒秋蓮入浪生。
何處最添詩客興? 黃昏煙雨亂蛙聲。
據夏承燾先生《韋莊年譜(修訂)》,唐僖宗乾符四年(877),四十二歲的韋莊從長安附近的鄠杜移居虢州(今河南靈寶),《浣花集》中的《虢州澗東村居作》、《三堂早春》、《漁塘十六韻》以及這首《三堂東湖作》,皆作于居住虢州時。當時,黃巢雖已起兵,但虢州還是一片寧靜,秋天,村居無事的詩人在月明星稀的夜晚,靜靜地游覽東湖,他用清新秀麗的筆觸畫出了湖山美景,寄寓著悠然自得的閑適情懷。
韋莊的律詩,特別是像這首描寫自然風光的律詩,雖不象他的一些絕句那樣內涵深沉,發人深省,但它以明快清新取勝,在成功的抒情狀物方面也自有其可貴的特色。
其一,“很少使事用典,而是根據自然環境,用明白曉暢的語言鑄詞造句,寫出眼中所見和心中所感,以真切的情意來打動讀者的心靈。此詩詠“東湖”,開篇即從“滿塘秋水”著筆,直接入題,起得爽健自然。接著,在夜里,在那碧綠深沉的湖水上,作者便讓各種景色次第展現出來:湖面上飄浮著十畝菱花,平展在明鏡般清澈的水中;湖上橫跨的新橋,像一條長虹,影子在水中蕩漾;湖岸上,芳草如茵,睡著靜靜的池鷺;在明凈的湖底,月亮投下它的影子,像從天上掉了下來,而四圍的山峰也倒映著它們的倩影,像一朵朵盛開的蓮花。作者以湖面為中心,將湖上、岸邊、天上、四近的自然景物都組織在一起,匯集到湖中,成為活潑、優美、迷人而又寧靜的一潭。這當中,既有平面的擴展,也有上下立體的交叉;既有動態中的活潑,也有寧靜中的安詳。然而,作者最后還說,那最能惹動詩興的,還是黃昏時候,在煙雨迷濛中,那響徹四野的閣閣的蛙聲。詩中描述的這一切,猶如一條清澈的小溪,從詩人的筆下涓涓流出,直淌到讀者心間,沁人肺腑。文字上決沒有故作艱深、矯揉造作之感,而是一任自然,如娓娓交談,親切動人。其中“蝃蝀” (di dong,長虹的別稱)一詞,雖出自《詩經·鄘風·蝃蝀》: “蝃蝀在東,莫之敢指?!钡迷谶@里,和原詩意思已無關系,只是借來與對句的“鵁鶄” (jiaojing,即池鷺)對偶罷了,而中間兩聯的對偶,本是律詩應當遵守的規則,也不是做作和勉強。至于“蟾投夜魄”,看來象是用了《五經通義》 (“月中有兔與蟾蜍何?月,陰也;蟾蜍,陽也,而與兔并明,陰系陽也”)和《后漢書·天文志》 (“姮娥遂托身于月,是為蟾蜍”)的典故,但月中有蟾蜍,本系古代家喻戶曉的神話傳說,這里信手拈來,驅遣自如,渾化無跡,全然沒有使事用典的痕跡。
其二,結構新穎,在自然流利的筆調中,暗寓著章法上的精心安排。作者寫東湖,是從夜里開始的,從第二句“晚”字可知,第四句“睡鵁鶄”、第五句“蟾投夜魄”更可證明,特別是“當湖落”三字,說明已是月到中天,至少半夜了。但到最后一聯,卻以問句逗起,在時間上來了一個很大的逆轉: “黃昏煙雨亂蛙聲?!边@真是石破天驚,出人意表。這一安排,有著豐富的含義。它說明作者不是入夜才到東湖的,而是黃昏就來了,那時正一片煙雨,只聽得滿湖動人的蛙聲,勾起了濃郁的詩興。同時也說明前三聯所寫是新晴景色,雨洗秋光,格外清麗,暗中為第二句的“清”字作了最好的注腳。其次,前三聯所寫皆從視覺著筆,全是眼中所見,而最后補以蛙聲,是耳中所聞,則進一步從聽覺上為整個美景增添了氣氛,視、聽并用,收到了聲情并茂的效果。另外,尾聯出現蛙聲,也是為深夜的寧靜作反襯,即以鬧襯靜。黃昏時候,煙雨蒼茫的東湖是蛙的世界,蛙們引吭高歌,好不熱鬧,而此刻,它們似乎都已經倦于歌唱,安靜地歇息了,而這時,一輪皎潔的明月卻悄悄地灑下清光,籠罩一切,幻化一切,使鬧后的寧靜靜得深沉,靜得奇異,靜得令人心醉。這最后一聯的巧妙安排,使全詩格外生色,令人產生豐富的聯想,而留下悠遠無盡的余味
其三,用字準確、生動,全詩音調響亮。詩中的動詞,如“動”、“橫”、“鋪”、“投”、“落”、“倒”、“入”、“生”等,不僅準確,而且由于它們的頻繁出現,便使本來靜的景物有了動勢,也使本來各不相干的景物相互融為一片,起了如同紐帶般的聯系作用。形容詞“澄”、“清”、“亂”等,也恰到好處,例如用“亂”字來形容群蛙自由合唱的聲音,真是維妙維肖,準確到不可移易的程度。特別是詩中還使用了“蝃蝀”、“鵁鶄”、“黃昏”、“煙雨”等雙聲詞,讀來流利自然,聲韻和諧,增加了語言的音樂美。從中也可見作者熟練的文字技巧,他調動多方面的藝術手段,把東湖的自然美景表現得極為生動逼真,一片閑適之情,也充溢于字里行間,令人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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