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適·薊中作》原文與賞析
高適
策馬自沙漠,長驅登塞垣。
邊城何蕭條,白日黃云昏。
一到征戰(zhàn)處,每愁胡虜翻,
豈無安邊書,諸將已承恩,
惆悵孫吳事,歸來獨閉門。
薊中指薊城,在今北京市大興縣西南。高適天寶十一載春南返封丘,寫下了這首詩。詩中描寫了邊境的荒涼,邊患的嚴重,抨擊了統(tǒng)治階級的失策,同時也抒發(fā)了“安邊”的壯志難酬的巨大悲憤。
詩一開篇,就以“沙漠”、“塞垣”這樣特有的塞外景物,展示出一幅浩瀚偉岸的典型環(huán)境。接著以“策馬”、“長驅”和“登”這三個連續(xù)急劇的動作,勾畫出一個揮鞭馳騁、飛越大漠、慷慨激昂、勇赴國難的英雄形象。緊接著三、四句,寫詩人登上塞垣的所見:映入眼簾的,是衰草遍地、寒風呼嘯的“蕭條”荒涼景象;縱目遠眺,只見“白日”昏暗,寒云蒼茫,陰慘慘天地玄黃。開始四句敘事寫景,純用白描之法予以大筆勾勒,境界渾灝闊大,雖未直涉人事,但通過“策馬” “長驅”的壯烈之舉,落日黃云的蒼茫之色,特別是“落日何蕭條”句中的“何”字,和作為形容詞“蕭條”,強烈地暗示出主人公的感慨之深,憂愁之重,已使人如置風雪之中,憂心如焚的愛國之情撲面而來。這樣的潛移暗轉,就使下文的抒寫情懷有水到渠成之妙。
“一到征戰(zhàn)處,每愁胡虜翻”,“翻”字,即“反”也。這兩句既是由前面的敘事寫景到下文議論抒情的轉折,又是對前文“邊城何蕭條”原因的具體揭示: 此處之所以征戰(zhàn)不息,原來是“胡虜”的反叛造成的。不過,它的含義遠非如此簡單,它固然指出“胡虜”的反叛是造成邊患不息的重要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對安祿山以“邊功市寵”,引起戰(zhàn)端給予了委婉而深刻的嘲諷。據《通鑒·玄宗天寶四載》記載:安祿山欲以邊功市寵,數侵掠奚、契丹,逼得“奚、契丹各殺公主以叛。”可見天寶時期東北邊境的“邊患”,主要是安祿山進行不義戰(zhàn)爭造成的。對這樣的戰(zhàn)爭,高適無疑是反對的,盡管當時安祿山已是手握三鎮(zhèn)雄兵,被唐玄宗封為東平郡王的顯赫人物,而高適“棲遲一尉”,人微言輕,但對此倒行逆施已難捺憤怒,對最高統(tǒng)治者的所用非人十分痛心,故感情的激流勇掀波瀾,以一強烈的反詰:“豈無安邊書?”對統(tǒng)治者樹榛拔桂的行為進行了強烈的抗議,同時也表現出自己安邊定遠的高度自信心。
史言高適“喜言王霸大略”,“逢時多難,以安危為己任。”(《舊唐書·高適傳》)這里,雖未細言“安邊書”的內容,但從其它詩歌中亦可窺見一斑: 對外來的侵略,他主張堅決反擊: “轉斗豈長策?和親非遠圖! ”應象李廣反擊匈奴那樣:“總戎掃大漠,一戰(zhàn)擒單于。”(《塞上》)從而達到“邊庭絕刁斗,戰(zhàn)地成漁樵。榆關夜不扃,塞口長蕭蕭” (《睢陽酬別暢大判官》),即發(fā)展生產、人們自由往來的和平生活。而對“漢家能用武,開拓窮異域” (《薊門五首之二》)給國家、人民帶來苦難的不義戰(zhàn)爭,高適感到涕淚“沾臆”,堅決反對。這樣的“安邊”之策,無疑是正確的。但現實卻是賢者沉淪,奸邪得志。“諸將已承恩”一句回答,包含著詩人多么深沉的憤慨!這一起一伏之中,詩人的感情又由激越轉向沉痛。這樣自然引出末尾兩句,“惆悵孫吳事,歸來獨閉門!”這兩句各用一典,孫、吳指戰(zhàn)國時著名的軍事家孫臏和吳起,“閉門”指東漢末年大名士陳寔有感于世道黑暗,拒絕入仕,故“閉門懸車,棲遲養(yǎng)老” (見《后漢書·陳寔傳》)。此二句雖是用典,但“能令事如己出,天然渾厚” (魏慶之《詩人玉屑》),含蘊的情感十分深厚強烈,有言少意多之妙。不過,第二句的“閉門”之說,實是對現實極為不滿的反語,其實高適對現實是十分關注的,對政治是極為熱中的。正如鐘惺所評: “欲言塞下事,天子不召見,歸咎于君; ‘豈無安邊書,諸將已成恩’,歸咎于臣。”“‘已承恩’三字偷惰欺蔽二意俱在其中,可為邊事之戒。”(《唐詩歸》卷十二)。
此詩為高適第二次出塞到薊北的代表作之一,內容含蘊深廣,實為天寶末年東北邊境現狀之形象寫照,可以“詩史”視之。藝術上敘事寫景,形象逼真,境界渾灝,襯托出壯烈的情懷。議論抒情,出言深睿精警,意緒起伏捭闔,透射出詩人強烈的憤懣和不愿同流合污的凜凜風儀。所以全詩語言看似平淡質樸,但由于“感賞之情,殆出常表” (徐獻忠《唐詩品》)同樣具有攝人心魄的藝術魅力。
上一篇:《韋應物·藍嶺精舍》原文與賞析
下一篇:《鮑溶·蔡平喜遇河陽馬判官寬話別》原文與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