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隱·日高》原文與賞析
李商隱
鍍镮故錦縻輕拖, 王筏不動便門鎖。
水精眠夢是何人?欄藥日高紅髲騀。
飛香上云春訴天,云梯十二門九關。
輕身滅影何可望,粉蛾帖死屏風上。
這是一篇仿“長吉體”短篇七古,內容是抒寫對一位水精簾中眠夢的女子強烈的渴想與無望的相思。題目“日高”,系摘取詩中二字為題; 也可以理解為這段春情的時間背景。
開頭兩句寫女子所居深鎖幽閉的環境:鍍金的門環上系著舊錦,在輕輕地下垂搖曳;華美的鎖鑰悄然不動,便門正深深地閉鎖著。這華美而寂靜的景象,暗示所居者的身分是一位金屋藏嬌般地閉鎖于高門深院中的貴家女子。“輕拖”與“不動”,相映成趣,烘托出整個環境的寂靜。
三四句由環境轉到人身上。水精,指水精簾。第三句充滿向往之情的一問,將鏡頭拉向那位在水精簾內沉眠酣夢未醒之人;第四句卻突然推開,展現出花欄中的芍藥在晴日高照下,一片紅光蕩漾的情狀。兩句之間,似斷似連,特具神味。芍藥在麗日春風中搖蕩呈艷的情景似賦似興,似寫實似象征。它令人自然聯想起水精簾中眠夢之人的情態風姿,卻不顯得是刻意比附設喻。妙在有意無意之間,任人自領。
五六句轉寫抒情主人公的追求與阻隔。“飛香”承上“欄藥”;“春”指自己的春心。在詩人的幻覺中,那流光溢彩的紅芍藥似乎搖漾飄散出縷縷芳香,冉冉升天;自己的一腔春思也追隨著“飛香”,想上天去一訴衷曲。然而云梯十二,天門九重,既高不可攀,更深不可入。這兩句全用幻設之筆渲染追求之殷與阻隔之嚴。由此又引出了最后兩句。
“輕身滅影何可望,粉蛾帖死屏風上。”阻隔如此深重,即使想輕身滅影,無形無跡地飛到伊人身旁,又有什么希望!只能象粉蛾那樣,徒然帖死在屏風之上罷了。“屏風”、“粉蛾”,固然是閨室中實有景物,但在這里卻都帶有明顯的象征色彩。如果說“粉蛾”是滿懷春心的抒情主人公強烈的追求的象喻,那么“屏風”正是阻隔的象征。“粉蛾帖死屏風上”這一象征性圖景,所暗示的乃是一種執著而無望的追求。
全篇所寫的內容,不過一貴家女子日高尚嬌臥未起,而水精簾外的男子,則徒懷想望之情而不能親近。借李白《清平調詞》來概括,則前四句即“一枝紅艷露凝香”,后四句正所謂“云雨巫山枉斷腸”是也。這本來是艷情詩中常見的內容,很容易被寫得庸俗靡艷。但在詩人筆下,卻顯得華而不靡,艷而不褻。詩人不取寫實之法具體鋪敘情節場景,描繪姿容情態,而是用象征暗示手法,著意表現抒情主人公的強烈意緒——強烈的渴想、執著的追求和無望的相思。開頭兩句寫女子所居的封鎖幽閉環境,即已暗透難以親近的意緒。三四于“水精眠夢是何人”的設問之后宕開寫景,更使“欄藥日高紅髲騀”的景象成為水精眠夢之人的絕妙象征。它既能引發讀者的美好想象,又避免了直接刻劃描繪極易產生的靡艷,而抒情主人公強烈的想望之情,也因此流光溢彩的欄藥而得到更含蓄而充分的表達。“飛香”二句,奇思入幻,強烈的想望又進一步發展為執著的追求。“飛香上云春訴天”的想象也極富美感。結尾用“粉蛾帖死屏風上”來象征絕望的相思,并不給人以陰冷之感,而是顯示出一種熾熱癡頑的感情的力度,一種殉情主義的精神。
此詩詞采之華艷、想象之奇幻都可與李賀媲美,但沒有長吉詩中那種艷中顯冷的色調,感情是熱烈而執著的。舊注或將此詩解為“諷(敬宗)視朝稀晚”,比附穿鑿,實不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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