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子諲
芳菲歇,故園目斷傷心切。傷心切,無邊煙水,無窮山色。可堪更近乾龍節,眼中淚盡空啼血。空啼血,子規聲外,曉風殘月。
在“靖康之難”這場天崩地裂的事變中,向子諲算得上是一位勇赴國難的士大夫。建炎四年(1130)二月金兵圍攻潭州時,他“率軍民以死守”,城陷時且“督兵巷戰”,金兵撤出后又“收潰卒復入治事”(《宋史·向子諲傳》)。正因為如此,當時的著名詩人陳與義曾在《傷春》一詩中贊揚他: “稍喜長沙向延閣,疲兵敢犯犬羊鋒。”并把向子諲的英雄行為,與“廟堂無策可平戎”的可悲現實作了鮮明的對照。
這首小詞見于“江南新詞”,是一首抒寫故國滄桑之悲和身世流離之感的作品,很能反映作者南渡后的思想感情。
上片開頭兩句“芳菲歇,故園目斷傷心切”,是即景抒情。時當暮春,作者因見百花凋殘,想起自己遠在中原的故園已淪于敵手,縱望穿雙眼亦不可得見,不禁黯然神傷。讀者或許要問:向子諲乃江西清江人,他的“故園”怎會遠在中原呢?原來向子諲以相門之后,又是朝廷的姻親,早在宋哲宗元符三年(1100)即已補官入仕,其后又長期在河南、淮南一帶任職,并在宛丘(今河南淮陽縣)營建了莊園。《西江月》(五柳坊中煙綠)小序中云: “政和年間,卜筑宛丘,手植眾薌,自號薌林居士。建炎初,解六路漕事,中原俶擾,故廬不得返。”可見“故園”并非指他的祖籍清江,而是指宛丘那座被稱為“薌林”的“故廬”。
上片后三句,將第二句末三字“傷心切”重疊一次,固然是詞律的規定,在表情上也有強調加深的功效,在結構上起到了承上啟下的作用。“無邊煙水,無窮山色”,北望中原,只見山山水水,無涯無際,迷茫一片。這二句在純客觀的景物描繪之中,融入了作者的主觀情感,渲染出一種蒼涼凄迷的氣氛,而使上文“傷心切”的直言抒情,顯得更為具體形象、含蘊豐富了。
下片首二句: “可堪更近乾龍節,眼中淚盡空啼血”,緊承上片“傷心切”而來,以一“更”字翻進一層,感情愈見沉痛。“乾龍節”是宋欽宗的誕辰。欽宗生于元符三年四月己酉(四月十三日),被定為“乾龍節”。《宋史·欽宗紀》靖康元年(1126)四月有“己酉,乾龍節,群臣上壽于紫宸殿”的記載。“靖康之難”后,欽宗與徽宗同被俘,幽禁于五國城的土牢之中。“目斷”而不見“故園”,已令作者傷心不已,更何況時近欽宗的誕辰。想到國家敗亡,二帝被囚的奇恥大辱,作者怎能不悲憤填膺,有淚如傾,以至于淚盡啼血呢?后三句重復“空啼血”三字,加深悲慨,接著逗引出“子規聲外,曉風殘月”二句。在一個暮春的清晨,作者佇立在料峭的曉風中,凝望著天邊的一鉤殘月,耳邊傳來了子規的悲啼。此處寫子規啼聲,并非隨手招來,而另有深意存焉:子規啼聲為“不如歸去”,正反襯作者此時的“故廬不得返”的悲情,此其一;古代有杜鵑(即子規)泣血的傳說,正可與“眼中淚盡空啼血”一句前后照應,此其二。這二句似純寫景物,不著悲痛之語,但悲痛之情自見。
這首小令先以景語起,中間抒情、寫景兩種手法交錯運用,最后又以景語作結,情景相生,妙合無垠。唯其如此,讀來覺其深婉蘊藉,耐人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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