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龍·虞美人》原文賞析
枝頭殘雪余寒透,人影花陰瘦。紅妝悄立暗消魂,鎮日相看無語又黃昏。
香云黯淡疏更歇,慣伴纖纖月。冰心寂寞恐難禁,早被曉風零亂又春深。
廣平鐵心,賦心偏愛梅花。陳子龍此詞,寄意綿邈凄惻,詞中將人、花、月統一在和諧的意境中,寫來婉轉入妙。
詞的上片寫人兼寫花,以花襯人。起句“枝頭殘雪余寒透”借寫花創造氣氛,暗示時令。“枝頭殘雪”是冬梅。“殘雪”既形容梅花,又給人以寒意,故下接“余寒透” 。在“新年都未有芳華”的早春季節,余寒未退,百卉尚在冬眠中未醒,只有梅花迎寒而開,冰肌玉骨,卓然特立。次句緊承起句,將人物推出畫面。然而,人們首先看到的,并不是畫面中的全人,而是用特技攝下的人影與花陰疊合的鏡頭,以虛寫實,意象動蕩迷離。而著一“瘦”字,人與花同一清瘦,互相襯映,又為人物正式出場帶來了特定的感情氣氛,使人們立刻想到李清照的名句: “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醉花陰》) “人影花陰瘦”蓋從漱玉詞化來,不過,易安是將“人”與 “黃花”相比照,借狀寫人物外形顯示心靈奧秘,此句則用虛筆將人與花溶化為一,人影花陰,幾難區分。接下“紅妝悄立暗消魂,鎮日相看無語又黃昏”二句,實寫詞中佳人,而以梅花作陪。“紅妝” 應上 “人影”,點明人物身份。這位妙齡女郎,在花陰下悄然而立,心中有無限幽恨。“悄立”,說明影單形只,寫其孤獨索寞; “暗消魂”道其凄苦之情,而又無處訴說。“悄”與“暗”,一狀其外形,一寫其內心,用字精到而內蘊的感情律動非常強烈。鎮日,猶整日。郁結之情既無可排遣,而她又那樣高雅、矜持,故而只好將一片癡心付與素潔的梅花,而終日“相看兩不厭”了。“又黃昏”說明佳人悄立花下,并非一日,則其身世之寥落、幽恨之深長可想而知!
下片寫花兼寫月,以月夜梅花比況詞中女郎,借客寫主,進一步描繪詞中女主人的命運歸宿。香云,一般指女子鬢發。元人周權《采蓮曲》:“越溪女郎十五六,翠綰香云雙鳳凰。”江南梅花,素有“香雪海”之稱,似雪如云的梅花隨風飄逝,無復盛開時的風致,而顯得黯然失色,零落凋謝,芳菲都歇。故此處“香云”應指大面積開放的、散發出陣陣香氣而又如云霧般的梅花。“香云黯淡疏更歇,慣伴纖纖月”兩句,蓋從林逋《梅花》詩“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化出,而表示時間的推移。“纖纖月”承上片尾句“又黃昏”,所謂詞斷而意脈不斷。梅香日漸淡薄,說明隨著時光的流逝,梅花也漸漸蕭疏,以至于要消歇、枯萎了,在經常陪伴它的多情而纖美的冷月映照下,該也會感到悲涼吧!此時此刻梅花那純潔透明的“冰心”會更為寂寞、哀戚,再也禁持不住了! “冰心寂寞恐難禁”,賦梅花以人格,它正是詞中女郎的化身。然而,無情的曉風卻不體恤梅花的寂寞,當她凄寂難禁之時,其點點殘蕊,早被曉風掃落——實際上,春已深了,佳人也會愁更濃了吧!“早被曉風零亂又春深”,透露出詞人哀婉而又無可奈何的心緒。“春深”遙應起拍 “殘雪”,綰合全篇,使詞的意蘊更遞進一層。
梅花是高雅素潔的象征,此詞將人與花融為一體,由虛到實,又由實到虛,以花陪人,賓主相映,亦花亦人,朦朧隱約,啟發讀者以無窮的遐想。陳氏的某些詞篇,如《浣溪沙·五更》、《少年游·春情》等,描寫男女間的離情別怨,其中的女主人皆為癡情的不幸者,這首詞亦屬此類。據陳寅恪先生《柳如是別傳》考證,陳子龍早年與柳如是有戀情關系,而終未得到美滿的結合,此詞雖不一定即寫這段恨事,但或許也包含了與其有關的情感體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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