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先
乙卯吳興寒食
龍頭舴艋吳兒競,筍柱秋千游女并。芳洲拾翠暮忘歸,秀野踏青來不定。行云去后遙山暝,已放笙歌池院靜。中庭月色正清明,無數楊花過無影。
張先的詞作多寫“心中事、眼中淚、意中人”,而這首《木蘭花》卻風格別致。它寫于宋神宗熙寧八年(1075)寒食節。寒食在清明前二日,從寒食到清明,這是民間春游掃墓的日子。當時江南還有賽龍舟、蕩秋千的習俗,往往“不論貧富,傾城而出”,十分熱鬧。作者寫此詞時正閑居家鄉吳興,此時已是八十六歲的老翁了,卻也興致勃勃地與人一起出游,并描繪下一個個動人的場景。
上片用白描的手法,描繪白天水鄉郊野人們熱烈的活動場面。河里,小伙子們駕著輕快的小船比賽;岸上,姑娘們在柳林里成雙捉對地蕩秋千。一個“競”字,點出了龍舟飛馳、吳兒奮進的動人場面;一個“并”字,顯示少女們玩耍時活潑、歡快的情態。這是兩個特寫的鏡頭。再把鏡頭拉遠,只見郊野綠洲,踏青的游人絡繹不絕,采百草,賞風光,樂而忘歸。“拾翠”語出曹植《洛神賦》:“或采明珠,或拾翠羽。”原指采拾翠鳥的羽毛,后亦泛指婦女野外游春之事。“拾翠”、“踏青”,既給競舟、蕩秋千鋪設了背景,豐富了畫面的內容,又使眼前景象的視野變得更加開闊。以上四句,句句寫人,句句有景,如剪取了四個富有動態美的鏡頭,有主次又和諧地把它們組織在一起,形成一幅大的風俗畫。
下片用細描的手法,描寫靜夜里庭院的情景,也是對上片景象的延續和補充。上片寫到游人“暮忘歸”、“來不定”,自然地過渡到下片。一個“暮”字把時間推到傍晚,與“遙山暝”吻合; “來不定”的游人此時也如“行云去”了。于是,由熱鬧轉入寧靜,自郊野移入庭院。此時,院中白天的笙歌也早已停歇,熱鬧了一天的人們都已散去,顯得十分靜謐。整個庭院沉浸在清朗的月色中,柳絲輕飏,柳絮朦朦,消融在一片清輝之中……
這首詞的意境,上下片動景和靜景適成對比。上片寫動景,景象十分熱鬧;下片寫靜景,意境異常幽清。人去歌歇,鬧極而靜;“楊花過無影”,以動顯靜。寫夜靜,實際上是從側面來襯托白天游春的熱鬧,暗補了上片的內容,并且在詞的情韻上有余音裊裊之感。
這首詞不僅生動地再現了當時的民情風俗,富有鄉土氣息,同時也強烈地體現了一個耋耄老人對生活難能可貴的熱愛之情。更值得一提的是這首詞所創設的意境的審美價值。它既有鮮明生動的動態美,又有素雅朦朧的靜態美。特別是最后兩句,表現出作者刻意追求的一種美學趣味,歷來為人稱道。張先以善用“影”字聞名,他曾自矜地對人說: “‘云破月來花弄影’,‘嬌柔懶起,簾壓卷花影’,‘柳徑無人,墜風絮無影’,此余平生所得意也。”詞中“中庭月色正清明,無數楊花過無影”,與“柳徑”句意境相仿,甚至更有一種朦朧的詩意美。
張子野吳興寒食詞: “中庭月色正清明,無數楊花過無影。”余嘗嘆其工絕,在世所傳“三影”之上。(〔清〕朱彝尊《靜志居詩話》)
“張三影”已稱勝人口矣,尚有一詞云: “無數楊花過無影”,合之應名“四影”。(李調元《雨村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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