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炯
畫舸停橈,槿花籬外竹橫橋。水上游人沙上女,回顧,笑指芭蕉林里住。歐陽炯的《南鄉子》共八闋,見于《花間集》。《栩莊漫記》說:“歐陽炯《南鄉子》八首,多寫炎方風物,不知其以何因緣而注意及此。炯,蜀人,豈曾南游耶?然其詞寫物真切,樸而不俚,一洗綺羅香澤之態,而為寫景紀俗之詞,與李珣可謂笙磬同音者矣。”這首《南鄉子》格調淡雅,給以秾艷香軟為特色的《花間集》,吹進了陣陣清風。
一般詞的起句,多為景語或情語,這里的“畫舸停橈”卻以敘事領起,且很自然,此不多見。緊接著的“槿花籬外竹橫橋”,是停船后船上人所見的一幅風景畫。畫面上的主體近似馬致遠《天凈沙》所寫的“小橋流水人家”,但襯托物不是蕭索的“枯藤老樹昏鴉”,而是斜橫的翠竹,著花的槿籬,色彩鮮艷,充滿生氣。“槿花”是落葉灌木,高七、八尺的槿所開的花,有紅、紫、白等鮮艷的顏色,朝開暮落。槿葉有齒牙,故多種以代籬笆,叫做槿籬。
上兩句用平韻,是靜態的描寫,見景而不見人。下面三句換仄韻,轉為動態的描寫,是一幅風俗畫,主要是展現人的活動。動靜結合,變化巧妙。“水上游人沙上女”的“水上游人”,就是“停橈”的“畫舸”上的人,當為男性。“水上游人”和“沙上女”,從下文可知,不是互不相干的,他們在相互搭話,而且可以想見其談話是非常投機的,氣氛是十分融洽的。究竟談的什么內容呢?詞人沒有明說,但必然是由不經意地打招呼,再泛泛閑聊。再深入交談的,而且很可能出于彼此的吸引,表達或暗示了對對方的愛悅之情。“回顧,笑指芭蕉林里住。”主語省略了,應是“沙上女”。可能是“水上游人”問她的住址,她停步回頭來作答;也可能是“水上游人”并未詢問,她已去了又主動地停步回頭把住址指著告訴“水上游人”。不管是哪種情況,都表現出“沙上女”的開朗、活潑、好客、多情。她的“回顧”一笑,是發自內心的,是歡欣的,必然也是迷人的。“笑指芭蕉林里住”,意在歡迎、邀請“水上游人”到家作客。“芭蕉林”一“指”可見,說明相距甚近。“住”此芭蕉林里,說明“沙上女”不是漁家女,不是商女,而是一個村姑。“回顧,笑指芭蕉林里住”,九個字而已,不僅這“沙上女”已經使讀者如聞其聲,如見其人了,而且能讓讀者去遐想這“水上游人沙上女”的未來。真是余味無窮,不能不令人嘆服作者高超的技藝。
有人注釋此《南鄉子》時,引用李白的《陌上贈美人》詩: “駿馬驕行踏落花,垂鞭直拂五云車。美人一笑褰珠箔,遙指紅樓是妾家。”單就指其家這一點來看,確實極近似,但其他方面皆不相同:背景,一在都會,一在江上;人物,一為駿馬驕行的狂士與家住紅樓的美人,一為江上的游人與芭蕉林里住的村姑;情節,一為忽見美人,鞭馬追逐,一為邂逅相遇,偶然相識;風格,一為綺麗雄放,一為清新淡雅。對讀一下,不無好處,但絕不能說此《南鄉子》詞是沿襲彼《陌上贈美人》詩的,更不能因此而抹煞了此《南鄉子》對南國“寫景紀俗”的意義。
飛卿(當為歐陽炯)《南鄉子》八闋,語意工妙,殆可追配劉夢得《竹枝》,信一時杰作也。涼熙己酉立秋,觀于國史院直廬,是日風雨,桐葉滿庭,放翁書。
(陸游《跋金奩集》)
隱隱聞村落中嬌女聲。(徐士俊《古今詞統》卷一)
寫蠻鄉新異景物,以妍雅之筆出之。較李珣《南鄉子》詞尤佳。(俞陛云《五代詞選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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