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鑄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發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推翹勇,矜豪縱。輕蓋擁,聯飛鞚,斗城東。轟飲酒壚,春色浮寒甕,吸海垂虹。閑呼鷹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樂匆匆。似黃粱夢。辭丹鳳,明月共,漾孤篷。官冗從,懷倥傯,落塵籠,簿書叢。鹖弁如云眾,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動,漁陽弄,思悲翁。不請長纓,系取天驕種,劍吼西風。恨登山臨水,手寄七弦桐,目送歸鴻。
此詞是賀鑄詞中沉郁豪放風格一類的代表作。自敘身世,用強烈的對比抒寫他少年任俠豪壯的生活與仕途失意后的潦倒、苦悶。
詞的開頭“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是整個上片的總起。“五都”,漢時指洛陽、邯鄲、臨淄、宛、成都,唐時指長安、洛陽、鳳翔、江陵和太原,這里泛指宋時各大都會。“肝膽洞”后五句,寫英雄相聚,豪氣滿懷;肝膽相見,赤誠以待;激昂處,怒發沖冠,敢于仗義執言;片言相投,可以生死與共。“一諾千金重”,用季布之典,《史記·季布列傳》有“得黃金百斤,不如季布一諾”的話。謂眾豪杰言必行,行必果。“推翹勇,矜豪縱。”少年英雄競相爭勇,自詡豪放不羈。這幾句由性格、品質、氣質等方面寫少年壯士“氣蓋一世”的氣概。下面幾句寫的是他們的三個生活場面:鬧市驅車,他們輕車相從,并馬齊飛,馳騁于京城;酒壚轟飲,開懷暢飲,冰冷的酒壇里也春氣洋溢,陣陣酒香襲來,如長鯨吸百川般地狂飲;放獵田野,豪杰們呼鷹趕犬,挽雕弓搭羽箭,搜空獸穴,多么盡興。在這段熱熱鬧鬧、轟轟烈烈的描寫中,作者用濃墨重彩尚嫌不足,又巧妙地運用了兩個典故:杜甫的《飲中八仙歌》“飲如長鯨吸百川”,南朝劉敬叔《異苑》所載的“晉陵薛愿,有虹吸飲其釜澳,須臾嗡響便竭。愿輦酒灌之,隨投隨涸”,極言暢飲之酣情,壯士之狂態,英雄之豪情。最后一句“樂匆匆”,總結全片:恣意地玩,盡情地樂,歲月匆匆。同時,也暗示讀者:一朝歡樂盡,只留下令人心醉的回憶;現在呢?卻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于是,順理成章,自然引出下片。
“似黃粱夢”這一句,從歡樂中一下子跌入消沉。緊接著作者敘述自己不幸的命運。“辭丹鳳”三句寫他不任右班殿直,出任地方武職而離開汴京。去時乘一葉扁舟,與明月為伴,孤零零地走了。“丹鳳”,借用漢長安城丹鳳門來指汴京。從此仕途失意,“官冗從,懷倥傯,落塵籠,簿書叢”,混個閑散官職,虛度光陰,忙碌于繁雜的文牘工作。“鹖弁如云眾,供粗用,忽奇功”,言自己空有壯志,徒懷豪情,也只能如一般的、眾多的戴著鹖帽的武官那樣,被人驅使,哪里還有建奇功的可能呢?這一小段中的孤單、落魄、無聊,與上片歡樂、自得、奔放的情景形成鮮明的對比,流露了此時詩人苦悶、煩惱的心情。“笳鼓動”等六句說邊地情況緊急,外族入侵,而我卻報國無門,不能象漢終軍那樣“自請愿受長纓,必羈南越王而致之闕下”,揮戈戰敵。“思悲翁”原為漢時《短簫饒歌》之一種,“多序戰陣之事”。這里“悲翁”二字亦是自稱。“天驕種”:據《漢書·匈奴傳》,“胡者,天之驕子也。” “劍吼”謂劍在匣中吟。詩人的哀嘆已激成滿腔悲憤,不禁借物而抒發。然而,他意識到自己縱有豪情壯志,也不能實現。于是情緒很快地由激烈而轉為悲涼: “恨登山臨水,手寄七弦桐,目送歸鴻。”百般無奈,只得滿懷悲憤,游山玩水,彈彈七弦琴,惘然若失地遙望歸鴻離去。作者憤激之情難平,于是,化作了無可奈何的長嘆,這是何等的悲痛!上片作者酣暢淋漓地寫盡昔日的縱情歡樂,少年英雄的浩然壯情,下片則滿含哀怨地發泄自己壯志未酬的苦惱,失意后的抑郁,全詞豪放沉郁,渾成一體。
《六州歌頭》本是唐西北邊地軍中樂曲,音調高亢而悲壯。作者充分利用它句短、韻密的特點,最佳地達到他表情達意的效果。全詞三十九句,三言句達二十二句之多,韻腳多達三十三個,用韻密,變化多,能曲盡其妙。又“東”、“董”、“凍”三聲相連,尤使全詞洪亮有力。
此與《小梅花》調皆雄健激昂,為集中希有之作。上闋“酒壚”以下七句、下闋“長纓”以下六句,尤為警拔。(俞陛云《宋詞選釋》)
與《小梅花》曲同樣功力。雄姿壯采,不可一世。(夏敬觀《吷庵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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