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昂《白帝城懷古》原文與賞析

陳子昂

日落滄江晚，停橈問土風。

城臨巴子國，臺沒漢王宮。

荒服仍周甸，深山尚禹功。

巖懸青壁斷，地險碧流通。

古木生云際，歸帆出霧中。

川途去無限，客坐思何窮。

懷古，即思念古昔，是古人詩歌中一個重要題材。其語源可能出自漢張衡《東京賦》“望先帝之舊墟，慨長思而懷古”?！侗笔贰こ＞皞鳌芬嘤小熬敖浬嫔剿?，悵然懷古，乃擬劉琨《扶風歌》十二首”之說，陳子昂的這首《白帝城懷古》，無論從接近律詩的體裁，“懷古”詩的題裁，都具有開創性，所以元方回《瀛奎律髓》譽為“唐人律詩之祖”。

陳子昂是蜀人，這首詩研究者認為當作于唐高宗調露元年 (679) 詩人出蜀時。白帝城之名是因西漢末王莽亂政時公孫述在此城中稱帝而得，在公孫述以前，古城即已存在，由于建于魚復浦上，稱為魚復城。此后又有子陽城 (因公孫述字子陽)、三功祠、義正祠等別稱，其后的不少變化，唐人自是無從知道的。

這首詩結構嚴謹，對仗工穩，韻律鏗鏘，無愧為近體詩 (律詩) 開創時期的代表作。首二句寫詩人舟過白帝城時已經傍晚，所以停船訪問當地的土風。“日落滄江晚”，由隋楊廣《夏日臨江》“日落滄江靜”化出。“橈”，船槳，停橈即停船?！巴溜L”，當地的風俗習慣，亦可引申為當地的風物。

“城臨”四句，寫白帝城故實，抒題中懷古之意。詩詠白帝城之古，而白帝得名的由來是眾所周知的，所以詩中不提公孫述的事跡。詩說白帝城原屬巴國，城中殿臺高過蜀王的宮殿，雖地處荒遠，其藩屬地位仍屬周王朝的邦內，而深山中猶有禹王當年治水的功績?！芭R”，《谷梁傳》哀公七年：“《春秋》有臨天下之言也。”徐乾注：“臨者，撫有之也?！边@里當然不是說白帝城撫有巴國，而是巴國撫有白帝城?！度A陽國志·巴志》：“ (周)武王既克殷，以其宗姬封于巴，爵之以子?！涞貣|至魚復 (即白帝城所在地)， 西至樊道， 北至漢中， 南極黔涪?！薄皼]”， 超過的意思?！皾h王宮”，蜀漢永安宮，在白帝城鄰近，劉備在夷陵與東吳陸遜戰敗后，退至永安宮病逝?！盎姆保苁显诰┏且酝獾貐^，根據距離的遠近或與王室關系的親疏，劃分為侯、甸、綏、要、荒五服，其說不一，《尚書·禹貢、益稷》以為每距離五百里為一服，《國語·周語上》以為“邦內甸服，邦外侯服，侯衛賓服，蠻夷要服，戎翟荒服”?！盎姆灾艿椤笔侵竷烧f綜合而言，以為白帝城雖地處荒遠，因巴王是周王室的宗族，所以在親疏關系上，仍屬邦內。“禹功”。夏禹治水的功績。晉郭璞《江賦》：“若乃巴東三峽，夏后疏鑿?！卑椎鄢堑靥庼奶翇{之口，所以說深山中禹功尚存。

“巖懸”四句，寫白帝城周圍地區的奇險壯麗景色。高峻陡峭的懸崖峭壁遮斷了視野，奇險嵯峨的峽谷灘瀨中都有江流可通，古樹高出云天，船帆在霧氣中出沒。南齊謝朓《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橋》詩有“天際識歸舟，云中辨江樹”之句。寫江上景色，是傳世名句。詩人略加變化，寫在白帝城上眺望所及，高處有古木參天，江中的船帆在霧氣中隱現，讀來令人如親歷其境。

結尾二句應起首二句中的“停橈”，詩人船至白帝城是途中暫停，而白帝城附近的瞿塘峽是川江入峽之始，前途遙遠，所以說“去無限”。加以詩人孤身離家，遠游求仕，不僅旅途艱險，而且前程未卜，難免愁腸百轉，“客坐思何窮”正寫出了這種復雜感情。

這首詩雖然還不是五言律詩的正體，因為嚴格的律詩為八句，中間四句為兩個聯對。而《白帝城懷古》共十句，中間有四個聯對，雖然前兩聯是懷古，后兩聯是寫景，仍是兩個意思，嚴格說并非純正的律詩，這正反映了近體詩正在形成過程之中，還未完全定格。但全詩格高語壯，雄渾自然，一掃初唐詩人綺靡婉媚的詩風，在詩歌體裁上也能繼往開來，不拘泥古調，顯示了一代詩豪的建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