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舜欽
鐵面蒼髯目有棱,世間兒女見須驚。
心曾許國終平虜,命未逢時合退耕。
不稱好文親翰墨,自嗟多病足風情。
一生肝膽如星斗,嗟爾頑銅豈見明。
這首七律,是詩人的自畫像。覽照,是覽鏡自照的意思。從詩中表現出的悲憤之情看,應作于慶歷五年(1045)詩人削職為民之后。蘇舜欽這次罹禍,表面上是因為他動用了衙門賣廢紙所得的公錢設酒宴,會賓客,其實與當時的政治斗爭息息相關。蘇舜欽的岳父杜衍同情范仲淹的新政,蘇舜欽又是范所推薦,加以他屢“言時政得失”,“無所回避”,使“群小為之側目”,因此守舊派王拱辰等借機打擊蘇舜欽,想以此動搖杜衍、范仲淹的地位。
宋仁宗時,同西夏時有戰爭,從戰爭中暴露出宋朝的種種弊端。這時國內連年災荒,人民生活痛苦不堪。民族矛盾和階級矛盾交織在一起。凡此種種,透露著宋王朝日漸腐敗的信息。詩人支持范仲淹,欲對朝政有所更張變革,又遭到群小的傾陷。對此,詩人感到憤懣不平。這種憤懣和強烈的民族意識鑄入詩中。
首聯“鐵面蒼髯目有棱,世間兒女見須驚”,銅鏡中所見到的自己的外貌是:鐵青的面孔,灰白的須髯,眼中射出銳利的光芒。從詩人的外貌,我們可以觀照到詩人的內在性格,他剛正不阿,敢于直言;目光敏銳,正氣凜然。這自然使一切亂臣賊子、卑鄙小人為之驚恐不安。此詩中的“世間兒女”,作“群小”的同義語使用。接著詩人將描寫的筆觸達于自己的內心世界: “心曾許國終平虜”,自己胸懷大志,也自信有平虜的才能。但是在日見腐敗的王朝中,他只能嗟嘆命不逢時,懷著壯志難酬的痛苦退入山林。“合退耕”的“合”字表面上是說自己該當退耕,實際是反語,表明自己受排擠打擊有其必然性。后來辛棄疾的“老合投閑”,陸游的“此身合是詩人未”,與這個“合”字同一機杼。第三聯說自己的文才,于自謙自嘲中顯示著自信。但是對于一個以國家民族命運為己任的詩人來說,以翰墨文章為事業,在養病閑居中顯露風情,實在是不得已的事。所以這一聯明是敘說文才,實則悲壯懷莫展,感情承上一聯來而更為深沉。表面上是嘻笑之詞,實際是沉痛之語。詩的末尾,終于忍耐不住,將一腔悲憤,發泄在銅鏡身上:我一生肝膽如星斗般光明燦爛,豈是你冥頑的銅鏡所能見得分明?銅鏡是無知的,它也無法照見人的肝膽,但如果把“頑銅”理解為賢愚莫辨是非顛倒的人物,那么,詩人的斥責就有具體對象的了。
這首詩筆力雄健,感情激昂,蘊含著一股慷慨不平之氣,反映了蘇舜欽詩歌的基本風格。全詩質樸無華,絕去雕飾。它的感人處全在詩人的悲劇命運,詩人的人格力量。這是詩人個人命運的悲劇,也是中國封建社會里志士仁人的共同悲劇。自屈原以來,多少才華卓著的有識之士遭此厄運,因此這也是一曲人的價值的悲歌,一曲崇高心靈的悲歌。這樣的詩歌,是無需借助華美的詞語就能震動人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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