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翚
輦轂繁華事可傷,師師垂老過湖湘。
縷衣檀板無顏色,一曲當時動帝王。
這是組詩的最后一首,選擇又一位典型人物——北宋名妓李師師作為寄慨的對象,其旨固同,其徑則異。
李師師,汴京人,相傳幼年曾舍身為尼,俗呼佛門弟子為師,李師師由此得名。后為妓,以歌舞名動京師,不僅當時名士周邦彥、晁沖之等多與往來,宋徽宗亦常微行至其家,留宿不還。終于被征入宮,封瀛國夫人。據宋無名氏《李師師外傳》,金兵攻破汴京時,師師被張邦昌送往金營,不屈,吞金簪自殺。但宋張邦基《汴都平康記》、元周密《浩然齋雅談》卻謂其靖康中流落南方。本篇亦取此說。雖然詩中所描寫的只是李師師個人生活的變化,但這種變化是與北宋的興衰緊緊聯系在一起的,所以讀來自有一種撼人心魄的藝術力量。
首句慨嘆京都繁華蕩然無存。“輦轂”,指皇帝的車駕。一般多用“輦下”或“輦轂下”作為京師的代稱。這里即代稱宋朝舊都汴京。追想汴京當年的繁華,真令人憂傷——這是作者在替即將出場的女主人公代傳心聲。是啊,作為帝王所寵幸的名妓,她早已與京都繁華結下不解之緣,如今繁華事歇,此身漂泊,回首往事,怎能不縈損柔腸? 次句便將女主人公牽引出場。然而,展現在讀者眼前的不是當年美目流盼、粉面生春的豐采,而是淪落異鄉、風鬟霧鬢的蹤影。“湖湘”,指洞庭湖、湘江一帶。張鼎祚《青泥蓮花記》卷十三云: “靖康之亂,師師南徙,有人遇之于湖、湘間,衰老憔悴,無復向時風態。”這或許可以作為本句的注腳。以“垂垂老矣”、一無依托的弱柳之質,獨自輾轉于江湖間,用不再婉轉的歌喉換取世人的憐憫,師師的這種遭遇,較之她過去今年歡樂復明年的縱恣生活,不啻霄壤! 從作者不動聲色的描寫中,我們隱隱感到一種糅合著家國之恨的同情。三、四句再次運用對比手法,別具深意地將李師師今日之困窘與當年之恩榮放置在一起,加以比照并觀,啟發讀者領悟這一典型人物所具有的非同一般的社會意義。“縷衣”,指金線盤繡的舞衣; “檀板”,指唱歌時用的檀木拍板; “帝王”,指徽宗趙佶。歲月無情,生計寥落,李師師晚年賣藝時所用的舞衣、歌板,仍是宮中舊物,但卻早已風蝕塵染,黯然失色。這實際上是暗喻李師師已色衰藝減,無復向時風態。看到她如今的情形,不明底細的人恐怕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當年她歌喉甫發,便能使徽宗意亂神迷,不能自持。“一曲當時動帝王”,既點出了李師師過去所受的恩寵,同時也帶有揭露徽宗迷戀聲色之樂,使得社稷傾覆、生靈涂炭,最終連自己心愛的歌女也保不住的意味。也許,在作者看來,李師師以縷衣檀板供奉帝王,不知居安思危,猶情有可恕;可徽宗身為人主,一味耽于淫樂,則罪實難逃。李師師今日的不幸,不也正是徽宗一手造成的嗎?
這首詩由李師師這一典型人物的遭遇入手,進行深入開掘。李師師色藝雙絕,曾深得徽宗寵幸,戰亂后尚且流落他鄉,備嘗艱辛,則普通百姓遭遇之悲慘自不待言。因而通過李師師個人生活的變化,可以清楚地看到北宋興衰的歷史。正因為這樣,全詩雖然僅就李師師落墨,卻給人歷史的縱深感。這就叫“即小見大”、“見微知著”。
劉屏山《汴京紀事》諸作,精妙非常。此與鄧栟櫚《花石綱》詩,皆有關一代事跡,非僅嘲評花月之作也。宋人七絕,自以此種為精詣。(翁方綱《石洲詩話》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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