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
金爐香燼漏聲殘,翦翦輕風陣陣寒。
春色惱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欄干。
李燾《宋通鑒長編紀事本末》嘉祐四年(1059)五月載: “度支判官、祠部員外郎王安石累除館職,并辭不受,中書門下具以聞,詔令直集賢院,安石猶累辭乃拜。”這首詩可能是次年春天某夜值班時所作。題目《夜直》的“直”與“值”通,就是值班。那時的制度,沈括《夢溪筆談》卷二十三說得明白: “館閣每夜輪校官一人直宿,如有故不宿,則虛其夜,謂之豁宿。”
首句通過目睹金屬香爐里的香已經燃盡,耳聞計時漏壺滴水的聲音知水已經不多的雙重描寫,說明夜已深沉,而詩人猶未能入睡。
第二句緊承首句,從韓偓《寒食夜》詩的“惻惻輕寒翦翦風”化出,寫這一漫漫長夜里由室外侵入室內的“風”與“寒”。“風”是“輕”微的,但不溫暖,使人有如剪刀觸面的感受,而“寒”是一陣一陣的,不同于冬季的毫不間斷,令人戰栗。這就抓住了早春天氣的特點。如此的“風”與“寒”,只有深夜未能入睡的詩人才敏銳地感覺到,從而增長孤寂、冷清的情緒。
第三句筆鋒一轉,既敘事,又抒情,是全詩的核心,是畫龍點睛之筆,從羅隱《春日葉秀才曲江》詩中的“春色惱人遮不得”一句化出。正因為“春色惱人眠不得”,所以才有上兩句在室內的所見、所聞、所感受,也才有末句對室外的觀察。為什么“春色”不是喜人的,而是“惱人”的呢?又為什么深夜而“眠不得”呢?詩人沒有明白說出。很可能是由于詩人前此不久曾有《上皇帝言事書》,力主圖強變法,未被“享國日久,內外無患,因循茍且,無至誠惻擔憂天下之心”的仁宗所重視,內心充滿了憂國的焦急和苦悶。詩人曾在《王章》這首詠史詩中說: “志士激昂非自謀,近臣常為國深憂。”這樣的揣度,當非無據。
末句以景結情,深化主題思想,從姚合詩“月移花影橫幽砌,風揭松聲上半天”化出,寫室外月落時的景色。這柔婉工巧的一句,不僅如畫,增強了寂靜的氛圍,而且暗示著時間的不停推移變化,言外有恐年華虛度之意,余味無窮,耐人咀嚼。
對于這首詩,有人認為“不是好詩”,有人認為是其弟安國之作,根據相同,皆因其綺麗。曹丕《典論·論文》說: “詩賦欲麗。”陸機《文賦》說: “詩緣情而綺靡。”這首詩綺麗一些,有什么可挑剔的呢?因其綺麗,不類詩人一般詩的遒勁清新,而類于其弟安國的詩風,便將著作權歸于安國,理由更不充分。任何一個比較成熟的詩人,既有其主體風格,又是風格多樣化的。作為北宋詩壇大家之一的詩人王安石,又豈能例外。
東湖言荊公“月移花影上欄干”不是好詩,予以為止似小詞。([宋]曾季貍《艇齋詩話》)
竹坡謂: “荊公詩如‘濃綠萬枝紅一點,動人春色不須多’,‘春色惱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欄干”等篇,皆平甫作,非荊公詩也。”以其太艷耳。《關雎》思窈窕之淑女,《東山》詠其新之孔嘉,文王、周公不害為圣人。惟學究腐儒,屏絕綺語。一或有之,必為之辨,深可厭也。(何文煥《歷代詩話考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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