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杜牧
云階月地一相過, 未抵經(jīng)年別恨多。
最恨明朝洗車雨, 不教回腳渡天河!
這首詩不見于杜牧《樊川文集》,連《外集》、《別集》都不載,是否確為杜牧作,尚值得探討,然清人所編的《全唐詩》作為補遺輯入杜牧詩中,我們也就把它當(dāng)作杜牧詩來鑒賞。
《七夕》即事名篇,以鮮明的藝術(shù)形象及深邃的意境感染讀者。反復(fù)咀嚼,又別有一番滋味。全詩立意奇警,又似有所寄托。
古詩有云:“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濯素手,札札弄機(jī)杼。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復(fù)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古詩十九首》)牛郎織女的愛情悲劇,古往今來,贏得多少文人墨客的盡情歌唱與深切同情。他們雖然分離索居,脈脈無語,卻彼此相愛,情真意篤。七夕是這一對情人每年只有一次的鵲橋會,這是多么寶貴呀!正因如此,才有詩人發(fā)出“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秦觀《鵲橋仙》)的慨嘆。然而杜牧用這種習(xí)見的題材,表現(xiàn)出絕異的情調(diào)。
詩的一開頭就單刀直入,描寫七夕相會:“云階月地一相過?!遍L期分離的牛郎織女,得到一年僅有一次的鵲橋相會的機(jī)會,迫不及待地穿過天上的云階,邁步在月光之下,奔赴相會的地點。我們可以想象得出,他們應(yīng)該是如何喜悅,如何欣羨,有多少激情亟待迸發(fā),有多少衷腸需要傾訴!可詩人對此未著一筆,而是別出心裁,陡轉(zhuǎn)筆峰,回到了別恨:“未抵經(jīng)年別恨多。”梁·江淹曾把離別的感情概括為“黯然銷魂”四字,極千古寫別之能事。一別即可銷魂,經(jīng)年之別又是如何呢?當(dāng)然會有悲,有愁,有怨,有恨;會即景傷情,會睹物思人;會感到“春宮閟此青苔色,秋帳含茲明月光,夏覃清兮晝不暮,冬釭凝兮夜何長”(江淹《別賦》)。感情是千頭萬緒的。他們?nèi)諒?fù)一日,月復(fù)一月地等呀,盼呀,望呀,可七夕還是那么遙遠(yuǎn)!詩人把這千萬種情思都蘊藏在“別恨”二字中,并沒有道出。絕妙之處是用“未抵”將別恨與相逢對照。相逢只有一夕,別恨卻是一年,相逢的歡樂那里抵得上別恨的痛苦!聚時憶別,別時盼會,所以“別恨”二字也給這次相會加上“黯然銷魂”的色彩。豈不是別也銷魂,聚也銷魂!因此,杜牧筆下的“七夕”,既不是“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的境界,也沒有“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的情調(diào)。在這里,聚會與別恨的矛盾得到了統(tǒng)一,聚會是別恨的升華,別恨增加了聚會的痛苦。
盡管如此,七夕畢竟是相會了,雖然短暫,仍然是寶貴的,值得萬分珍惜。七夕以后,將又是長久的別離,這比前番別離更可怕,也更可恨,所以詩人接著寫道:“最恨明朝洗車雨,不教回腳渡天河!”他們怕分別,所以想象明天早晨沒有晴朗的天氣,會遇到大雨洗車,因為大雨可以阻止行人出發(fā),這是一種渺茫的希望。但又為什么“最恨”呢?因為牛郎織女的分別,是天帝的旨令,無論遇到什么情況,都不容其在第二天回腳渡過天河,再行相會,所以這洗車之雨在此番別恨之上又加上一層沉重的怨情,當(dāng)然是“最恨”。
作者在詩中所盡力表現(xiàn)的就是一個“恨”字,有聚會之恨,有離別之恨,有朝雨之恨,然而歸根到底是對拆散他們的天帝之恨。詩意層層推進(jìn)。為了表現(xiàn)“恨”,詩人著力于“聚”與“別”的對照,用“未抵”將恨升華,又用“最”將恨推向極致?!缎绿茣氛f杜牧“剛直有奇節(jié)”,然“困躓不自振”,頗有抑郁不平之氣。此詩大概是他借牛郎織女的故事抒發(fā)自己的感慨,暗寓對時局的不滿情緒。所表現(xiàn)的是自己內(nèi)心深處那不可遏止而又無法排遣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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