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五代宋清詩詞·隋唐詩歌·白居易·秦中吟(十首選一)》鑒賞
白居易
輕 肥
意氣驕滿路,鞍馬光照塵。
借問何為者,人稱是內臣。
朱紱皆丈夫,紫綬或將軍。
夸赴軍中宴,走馬去如云。
樽罍溢九醞,水陸羅八珍。
果擘洞庭橘,膾切天池鱗。
食飽心自若,酒酣氣益振。
是歲江南旱,衢州人食人。
這是白居易《秦中吟》組詩中的一首,全組十首,此為第七,亦題《江南旱》。原序云:
貞元、元和之際,予在長安,聞見之間,有足悲者。因直歌其事,命為秦中吟。
這個組詩一題詠一事,反映了社會不平,諷刺了當權者的弊病。這是白居易“為時、為事”而作的詩歌的實例。它繼承了風雅、漢魏樂府和陳子昂、杜甫等詩歌中的現實主義傳統。他自己說過:“十首《秦吟》近正聲”(白居易《編集拙詩成一十五卷,因題卷末,戲贈元九、李二十》)。
本篇《輕肥》,是在組詩中最燴炙人口的一首,常常入選教材中。詩題“輕肥”,語出《論語·雍也篇》:“乘肥馬,衣輕裘。”此以“輕裘肥馬”,指達官顯宦,兼吟其豪華生活。本詩就抓住“宦官赴宴”這個生活側面,揭露他們的驕奢淫逸的腐朽生活;同時,又以人民的饑餓和死亡作為對照。其用意有如杜甫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借以反映中唐社會的尖銳的階級對立,從而使詩歌的主題進一步深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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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全篇而言,其內容淺顯易懂,但其中有幾個詞語須先作詮釋。
驕滿路——形容氣勢驕橫,不可一世。
光照塵——寫豪華的馬鞍,其光彩閃耀,照射纖塵。
朱紱與紫綬——這是指古代的朝服和系印之帶。“紱”,(fú俘),朝服;“綬”,印鈕之帶。唐制:官分九品,四品、五品衣緋(朱紅),二品、三品佩紫綬(服色同)。
九醞與八珍——泛指美酒佳肴。據《西京雜記》載:“以正月旦作酒,八月成,名曰酎(zhòu)宙,指多次重醞之酒),一名九醞。”
八珍,概指八樣珍貴食品。但具體所指,說法不一。有用《禮記》鄭玄注的說法,也有用陶宗儀的說法。后世一般是指:龍肝、鳳髓、鯉尾、鴉炙、猩唇、豹胎、熊掌、酥酪蟬等為“八珍”。
天池鱗——天池,即海;鱗,魚的代稱。
心自若——此有二說,一說,是“心里泰然無事”;又一說是:志得意滿,心里自得自在。
氣益振——氣焰更加囂張;也有的說旁若無人、神氣十足。振(zhēn真),盛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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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詩的寫作意向是很清楚的,在作者序言中已經點出,主題鮮明,不必多加說解。在這里,需要著重分析的是它的寫作技巧問題。我看以下兩點很有回味的余地。
一、詩之層次順序上的特色
這首詩四句一節,全詩八十個字,只納入兩點意思,即:主要寫達官貴人的赴宴狀況;同時,順手帶出平民百姓的慘象,用以對照,揭示主旨。
這就是本詩的總的構思。在具體寫法上,對于層次順序的安排,有幾點特色值得注意:
第一、劈頭而來,驟然而起,醒人眉目。你看,詩人故作驚人之筆,引起人們驚異;同時,也為自己的詩之下文作“問答句”的鋪墊:“何為者”(干什么的),“是內臣”。
第二、借人口眼,換我筆調。詩之啟首原是作者自我描述,一下變成路人問答。
第三、選準要處,盡情渲染。如對“食譜”,詩中用了“重彩”細繪密寫。為什么? 因為它是本詩要害之處。
第四、凌空一躍,陡然而結。在大事鋪寫官僚們豪奢之后,突然以“人食人”慘象作結。真可謂,猛然開端,戛然而止。
二、表現手法上的特色
這首詩在表達藝術上,最引人之處有二:
第一、對比。全詩絕大部分寫宦官花天酒地,最后只用兩句來寫勞動人民的昏天黑地。由于轉捩極快,結尾甚陡,對比就非常強烈,效果特別明顯。
作者是善用對比的。在本組詩的其他詩篇中,也有若干鮮明對比。比如:
《重賦》中的對比是:農民——“幼者形不蔽,老者體無溫”;統治者——“繒帛如山積,絲絮似云屯”。
《買花》中的對比:貴人“一叢深色花(牡丹等),十戶中人賦”。
《議婚》中的對比:“紅樓富家女”與“綠窗貧家女”。
第二、傳神。白居易對張敦簡的畫,曾作這樣的評語:“形真而圓,神和而全。”(《白香山集·記畫》)這句評語用來評這首詩的藝術手法,正是恰到妙處。詩中充滿著傳神之筆,比如開頭的“驕滿路”、“光照塵”和“去如云”,一起手就點出“驕”與“奢”,用的就是這種驚人的傳神筆。試想,意氣之驕,竟可“滿路”;鞍馬之光竟然“照塵”,還不活現了一群達官顯貴們的“驕橫相”嗎?
再如前邊寫馬,著力于“油光水滑”,可見其飼料之精,已意在言外;中間寫內臣,只寫其“食八珍”、“飲九醞”,其腦滿腸肥,便便大腹,不言自見;最后,又寫宦官酒酣之后的神態:“心自若”、“氣益振”,更是活靈活現——一幅“內臣行樂圖”展示在人們的眼前。詩尾最后一個“人食人”,也十分傳神。人們讀到這三個字,一幅幅血淚繪成的“難民圖”,也會立即呈現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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