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五代宋清詩詞·隋唐詩歌·賈島·尋隱者不遇》鑒賞
賈島
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
這是一首訪友不遇而自設問答的詩。它說自己進山探訪一位隱者,正值外出,故步之松下問其童子;童子答言:我師已出門采藥。在何處?童子只說:在這白云深處,究竟在何處,也不甚知。
這就是此五言詩之大意。其題旨何在?值得大家認真探索。前人有說,它揭示“幽人高隱”之意趣。或許也還有更深一點的社會含義。就我粗淺的理解,這首詩至少還有以下兩點不可忽視。
第一、它開出了詩歌謀篇的新徑
賈島曾是以“推敲”逸事名世的“苦吟詩人”。他自己也說過:“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知音如不賞,歸臥故山秋。”(見《送元可上人》)可見,他在詩歌鑄句煉字上所下的苦功是很大的。其實,何止于此,就本篇來看,其如此特異的謀篇布局,亦非慘淡經營而不可得的。追溯我國詩史,作為“問答詩”,并非自唐始,而是在先秦就已出現,后來,代不乏人,到了唐代已達熾盛,詩壇上若干詩人均寫過這種“問答詩”。如果加以區別,這種問答詩也有幾種不同方式。有的只問不答。這一類最著名的就是屈原的《天問》。它一口氣擺出了有關天文、地理、歷史和人事等方面一百七十個詰難和疑問,成為一首絕無僅有的曠古奇詩;有的是亦問亦答。如早在屈騷之前數百年的《詩經》中,就有《齊風·雞鳴》一詩,純以夫婦對答方式(或說君妃對答),貫串于全詩三章。它是一首富有情趣的含譏之“諷刺詩”。后來,又有只答不問的。例如,唐人柳宗元針對屈原的《天問》,作了《天對》,不提問題,全是答案。它雖然不是詩歌體裁,但它卻是專為答復《天問》一詩而作的四言《對》體,不乏詩味。再一種,就是賈島的這篇寓問于答。它一反尋常的問答式詩歌形式,而將問句隱匿于答辭之中,故特名之曰“寓問于答”詩歌。
在下邊,我們看看它是怎樣“寓問于答”的。
此詩首句“松下問童子”,它將問語隱匿于敘述句中,并以童子答語讓人猜想其問辭。其構思何等巧妙! 詩歌接著又沿用此式,寫出第二句:“只在此山中”。它把“何處采藥”?的問語,收攬在自己懷中,不予明言。最后一句,“云深不知處”,又是童子對被省去的提問“究竟在何處?”的答復。
詩人運用“以答略問”的巧妙方式,把原來應有三句問語省減了,但又達到了“咫幅萬里”的藝術效果。這種“寓問于答”的謀篇手法,至少有兩大妙處:一是縮壓篇幅,結構緊湊,詩意精煉;二是,含蓄生趣,啟迪想象,使詩歌更富有詩味。
第二、仰慕真正隱者的啟迪
在我國高蹈隱遁之風肇始甚早,幾乎與政治同來、同在、同往。至唐代,隱風熾烈,幾乎無處不言隱逸之事。就其形相觀之,這種“隱風”,可以大別為三類,即:一是亦官亦隱。他們一般是先官后隱或者是官隱兩兼。例如著名詩人王維,以及李泌等等。二是走“終南捷徑”的假隱者。這些人一般是先隱后官,以“隱”求官。在唐代有盧藏用及其兄盧徵明等人;還可追溯到南朝,最有名的就是《北山移文》中所點名的“周子”(未具體指明何人)。三是真正的隱者。也就是賈島詩中所訪的那類真隱士。“這一個隱者,采藥以濟世活人,同時又藉以維持師徒二人的生計,是一個真隱者;所以賈島對他有‘高山仰止’的欽慕之情。”(沈熙乾語)是的,只有這樣的隱者,配稱“真隱士”。在封建社會,人們對這類人士致以“欽慕之情”,不僅可以理解,完全應當,而且應該受到社會的敬仰,鼓動人們追摹。
但是,現在有些文學史,當提到賈島詩歌成就時,認為“即使是比較好的詩,如《尋隱者不遇》,也是一片荒涼之意。”好一個“荒涼之意”,不僅把一首詩的佳景否定了,而且將一個受人尊敬的“真隱士”也給抹掉了。其實,它沒有聯系當時的歷史條件,真正理解此詩的底蘊。殊不知,詩中寫白云、寫蒼松,并非只是“描繪山景”而已,詩人是用圣潔白云映襯隱者之高尚與雅潔;用青蒼之松來贊頌隱者有如松樹一般的性格和風骨。據此,還可以認為賈島這首詩,確是一首“小篇幅容納多人物”的典型。它以極其精煉筆墨(二十個字),一下畫出了童子、隱者和詩人自己的三個人物形象,其藝術價值不可小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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