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
嗟余聽鼓應官去,走馬蘭臺類轉蓬。
這是一首有作者自己直接出場的無題詩,抒寫對昨夜一度春風、旋成間隔的意中人深切的懷想。原題二首,另一首是七絕,其中有“豈知一夜秦樓客,偷看吳王苑內花”的詩句,看來詩人所懷想的對象可能是一位貴家女子。
開頭兩句由今宵情景引發對昨夜的追憶。這是一個美好的春夜:星光閃爍,和風習習,空氣中充溢著令人沉醉的溫馨氣息,一切都似乎和昨夜相仿佛。但昨夜在“畫樓西畔桂堂東”和所愛者相見的那一幕卻已經成為親切而難以追尋的記憶。詩人沒有去具體敘寫昨夜的情事,只是借助于星辰好風的點染,畫樓桂堂的映襯,烘托出一種溫馨旖旎、富于暗示性的環境氣氛,讀者自可意會。“昨夜”復迭,句中自對,以及上下兩句一氣蟬聯的句式,構成了一種圓轉流美、富于唱嘆之致的格調,使得對昨夜的追憶抒情氣氛更加濃郁了。
三、四兩句由追憶昨夜回到現境,抒寫今夕的相隔和由此引起的復雜微妙心理。兩句說,自己身上盡管沒有彩鳳那樣的雙翅,得以飛越阻隔,與對方相會,但彼此的心,卻象靈異的犀角一樣,自有一線相通。彩鳳比翼雙飛,常用作美滿愛情的象征。這里用“身無彩鳳雙飛翼”來暗示愛情的阻隔,可以說是常語翻新。而用“心有靈犀一點通”來比喻相愛的雙方心靈的契合與感應,則完全是詩人的獨創和巧思。犀牛角在古代被視為靈異之物,特別是它中央有一道貫通上下的白線(實為角質),更增添了神異色彩。詩人正是從這一點展開想象,賦予它以相愛的心靈奇異感應的性質,從而創造出這樣一個略貌取神、極新奇而貼切的比喻。這種聯想,帶有更多的象征色彩。兩句中“身無”與“心有”相互映照、生發,組成一個包蘊豐富的矛盾統一體。相愛的雙方不能會合,本是深刻的痛苦;但身不能接而心則相通,卻是莫大的慰藉。詩人所要表現的,并不是單純的愛情間隔的苦悶或心靈契合的欣喜,而是間隔中的契合,苦悶中的欣喜,寂寞中的慰安。盡管這種契合的欣喜中不免帶有苦澀的意味,但它卻因身受阻隔而顯得彌足珍貴。因此它不是消極的嘆息,而是對美好情愫的積極肯定。將矛盾著的感情的相互滲透和奇妙交融表現得這樣深刻細致而又主次分明,這樣富于典型性,確實可見詩人抒寫心靈感受的才力。
五、六兩句乍讀似乎是描繪詩人所經歷的實境,實際上是因身受阻隔而激發的對意中人今夕處境的想象。送鉤、射覆,都是酒宴上的游戲(前者是傳鉤于某人手中藏著讓對方猜,后者是藏物于巾盂之下讓人猜,不中者罰酒);分曹,是分組的意思。在詩人的想象中,對方此刻想必就在畫樓桂堂之上參與熱鬧的宴會。宴席之上,燈紅酒暖,觥籌交錯,笑語喧嘩,隔座送鉤,分曹射覆,氣氛該是何等熱烈!越是阻隔,渴望會合的感情便越熱切,關于相隔的意中人處境的想象便越加鮮明。“春酒暖”、“蠟燈紅”,不只是傳神地表現了宴會上融怡醉人的氣氛,而且傾注了詩人強烈的向往傾慕之情和“身無彩鳳雙飛翼”的感慨。詩人此刻處境的凄清寂寞自見于言外。這就自然引出末聯的嗟嘆來。
“如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在終宵的追懷思念中,不知不覺,晨鼓已經敲響,上班應差的時間要到了。可嘆的是自已正象飄轉不定的蓬草,又不得不匆匆走馬蘭臺(秘書省的別稱,當時詩人正在秘書省任職),開始寂寞無聊的校書生涯。這個結尾,將愛情間隔的悵惘與身世飄蓬的慨嘆融合起來,不但擴大了詩的內涵,而且深化了詩的意蘊,使得這首采用“賦”法的無題詩,也象他的一些有比興寓托的無題詩一樣,含有某種自傷身世的意味。
李商隱的無題往往著重抒寫主人公的心理活動,事件與場景的描敘常常打破一定的時空次序,隨著心理活動的流程交錯展現。這首詩在這方面表現得相當典型。起聯明寫昨夜,實際上暗含由今宵到昨夜的情景聯想與對比;次聯似應續寫昨夜,卻突然回到今夕相隔的現境;頸聯又轉為對對方處境的想象,末聯則再回到自身。這樣大幅度的跳躍,加上實境虛寫(如次句),虛境實寫(如頸聯)等手法的運用,就使得這首采用賦法的無題詩也顯得斷續無端,變幻迷離,使讀者感到困惑了。其實,把它看成古代詩歌中的“意識流”作品,許多困惑和歧解原是不難解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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