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重疊金明天,鬢云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照花前后鏡,花面交相映。新帖繡羅襦,雙雙金鷓鴣。
這是一首“深文隱蔚,余味曲包”的閨怨詞。詞的上片寫女主人公春眠乍醒,意緒慵懶。“小山”,指屏風。“金明滅”,是說金色的陽光映照在屏風上,忽明忽暗,閃爍無定。作者以此暗示其居所的富麗。“鬢云”,即鬢發。“鬢云欲度”,寫其鬢發繚亂。但“度”字含有飛動之意,再著一“欲”字,便化靜為動,顯得文辭活潑,神采煥發。“香腮雪”,從嗅覺和視覺兩方面形容其膚色的嬌妍。“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寫女主人公無心梳妝——作者用“懶”和“遲”這兩個意態動詞稍加點染,便由對女主人公外形的描摹,轉入對其內心世界的揭示。讀到這里,懸念產生了:她為什么如此情倦意懶?這就迫使讀者從下片中去找答案。
然而,下片卻仍然只是對女主人公的容貌、動作、服飾作客觀描寫。“照花前后鏡”兩句寫女主人公妝成后對鏡自照,看到鮮花與人面交相輝映。這是暗示女主人公明艷如花。“新帖繡羅襦”兩句雖就服飾著墨,卻不失為全詞的點睛之筆。“帖”,通“貼”與下文“金鷓鴣”的“金”字遙接。貼金,是唐人刺繡的一種,女主人公自當嫻于此道;問題是,她在“繡羅襦”上貼上“雙雙金鷓鴣”這意味著什么呢?
如果循此加以思考,我們不難領悟:這“雙金鷓鴣”原來寄托了女主人公盼望情郎早日歸來、與自己長相廝守的愿望。鷓鴣,屬鶉鳥類,其鳴聲聽來好似“行不得也哥哥”。唯其如此,女主人公才不繡他鳥,唯繡鷓鴣。而繡成的鷓鴣兩兩成雙,比翼齊飛,這又必然會使她觸景生情,自憐形單影只。由此,我們找到了她“懶”和“遲”的原因:非關傷春,不是病酒,而是系念情郎,百無聊賴。古曰: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如今,“悅己者”未歸,無復得“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之趣,她哪里還有心打扮呢?而她之所以久久對鏡自顧,不僅是為自我欣賞,更為自我哀憐: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如今,自己正值如花妙齡,情郎卻外出不歸;一旦歸來,怕已是紅消香斷,風韻無存!這是何等曲折的心態!
詞作為“狹深文體”和“心緒文學”,能在更深的層面上揭示深蘊在人類心靈底層的某些情感。這一特征在溫庭筠此詞中表現得尤為明顯。作者截取女主人公日常生活中晨起梳妝這一片斷,通過描寫其容貌、動作、服飾來揭示其復雜的內心活動。意象之間若斷若續,幾乎看不見縫綴的針線,中間的環節全靠讀者發揮自己的想象去加以補充。這樣的作品,謂之“深文隱蔚,余味曲包”,不亦宜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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