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莊
人人盡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 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
在唐、五代詞中,跟溫庭筠秾艷詞風相對稱的,是清麗的韋詞;故周濟比溫庭筠為“嚴妝美人”,比韋莊為“淡妝美人”。從語言、修辭看,這比喻有它一定的道理。但從內容方面說,韋莊詞跟溫庭筠詞卻差不多,大都是寫閨情、別怨和刻骨相思之類。唯獨這首詞,寫江南風光,意境淡雅,確是與溫詞不同。
此詞作于何時,向來有不同的看法。從詞意看;它應是韋莊早年游歷江南時所作;或如葉嘉瑩女士所云:“蓋為韋莊晚年寓蜀回憶舊游之作”《唐宋詞鑒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出版。據夏承燾《韋莊年譜》:韋初至江南,在唐僖宗中和三年(883),已四十八歲。但此詞說:“未老莫還鄉”;另詞說:“當時年少春衫薄”。可見詞人所云“未老”與“年少”,皆當盛年。何以詞人盛年尚如此耽乎冶游,以至于“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呢?須知詞人將老未老,佳日無多,故惜“春”之情更為迫切;此正符合中年男女審美的心理規律。
詞起首兩句,已將題旨點明。表面看,它語不驚人,只是平平敘述而已。但若仔細品味它,則覺平處見深意,淺處見深。試想:哪有游子不欲還鄉而愿終老異方的呢?足見江南之好決非一時一地的偶見偶聞,而是人人交口稱譽的絕妙所在。何以見得呢?詞人于中間四句作了如下描述:
“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上句寫景明快;短短五字,便勾勒出一幅美好的江南水鄉春光圖。特別是長期居住于西北黃土高原的詞人韋莊,對浩浩春水有著不尋常的喜愛,那是不言而喻的。下句寫聲雋永,活繪出詞人高臥于畫船中聽雨遐思的飄逸情狀。聲(雨聲)、色(水色)交互,意境宛然,供讀者以無窮的審美快感。
“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前兩句寫物,這兩句寫人。“壚”,指酒壚(放酒缸的土臺子);“壚邊人”,指當壚賣酒的女人。古代婦女以白皙為美,故此二句極言其貌如明月之皎,其腕如霜雪之白。舉膚色以概其余,再加以讀者的想像,則江南佳麗之美自不可勝言矣。有艷若此,未老之人哪顧得上回家呢?
末兩句承上作結,并與首兩句遙相照應。全詞結構呈菱形,起、結都在同一題旨線上。渾成、完美,不愧為藝術精品。王國維評韋莊詞“情深語秀”(見《人間詞語》),此詞可為明證。
至于謂詞中隱有韋莊因中原戰亂而未能還鄉的痛苦心情,讀者自不妨作如是觀。詞人極言江南之好,用以寬慰鄉愁,則鄉愁之深已見于言外了。司空圖所謂“韻外之致”和“味外之旨”(《與李生論詩書》),殆指此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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