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顏延之
婺女儷經星,姮娥棲飛月。
慚無二媛靈,托身侍天闕。
閶闔殊未暉,咸池豈沐發。
漢陰不夕張,長河為誰越。
雖有促宴期,方須涼風發。
虛計雙曜周,空遲三星沒。
非怨杼軸勞,但念芳菲歇。
牽牛、織女,最早見于《詩經·小雅·大東》,作為兩個星座各不相涉。至漢代,牽??椗粩M人化,成為具有悲劇色彩的一對夫婦,從此中國詩歌史上產生了宏偉而漫長的“牛郎織女”系列,詠嘆牽牛織女“限河梁”、“遙相望”的相思之苦,表現他們“昔離秋已兩,今聚夕無雙”(謝惠連《七夕詠牛女》)的會短離長,突出“相見時難別亦難”的悠悠情韻。顏延之《為織女贈牽?!吩谶@個“系列”上舊中出新,獨辟蹊徑,替織女代言,把織女作為詩歌的抒情主人公向牽牛傾訴復雜的內心情感。
先寫織女失偶的苦悶以及對牽牛的埋怨、表白。婺女星與二十八宿中別的恒星并駕偕依,美麗的嫦娥棲息在飛轉光耀的月亮上,我織女恨無二位美女的神通幸運,不能托身天街,侍奉天闕。對比之中顯出苦悶,艷羨之中見出孤獨,埋怨之中蘊含深情。接寫詩人用屈原《離騷》“倚閶闔而望予”、《少司命》“與女沐兮咸池,晞女發兮陽之阿”、《湘夫人》“與佳期兮夕張”三典,訴說織女的懷想:天門不開,光澤不披,我怎能去天池沐浴晞發、整飾儀容?河漢對岸既然沒有美好的約會和心上人的精心準備,那么,我究竟為誰飛渡銀河呢?“漢陰不夕張,長河為誰越”?兩句設問,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這種“抱怨式”的傾吐,更見出纏綿悱惻,一往情深。然后以急切的期待與痛苦的渴望寫相會之難,雖然有那短暫歡聚的見面機會,但要等到“秋風發微涼”(曹植)的七夕之夜;在那漫漫的渴望之中,我不知多少次白白地計算著日月的旋轉、時光的流逝;在那難眠的長夜,又常常等到三星的消失,但“良人”終不見,心無所托,不勝悵惘!最后,詩人從理智的角度解釋如此急切盼望的原因,我并非埋怨織布之勞,只是擔心青春年華的轉瞬即逝。天時運轉,春秋代序,芳菲易歇,容顏易老!這種緊迫短暫的時間感,是古代女性特有的心理煎熬。延之以天上寫人間,以織女寫人間婦女,悲惋動人,具有普遍意義。
從顏延之的現存詩歌來看,情詩極少。這首“一往情深”的單思式的戀情詩,也是借男女之情寫君臣契合,因而詩歌的描述對象也分為三個層面:牽??椗?人間男女;君王臣子。于是,織女之怨,概括了人間婦女的不幸與愿望,同時也寄寓了詩人的身世之慨。元嘉十一年(434),延之因肆意直言、頂撞權臣而被出為永嘉太守(浙江溫州);延之復作《五君詠》以泄其憤,由于“辭旨不遜”,被免去官職,思愆里閭,屏居里巷,自難免于怨憤、失落、表白、思歸。所以織女之思,僅是一連串的符號載體,其間包含著失意、埋怨、表白、執著、期待、渴望、急切等復雜豐富的思想感情。正是天上人間,傳說現實,男女君臣,一明一暗,互相勾連,娓娓道來,不露不晦,韻味別具,悲慨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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