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明風日雨干時,草滿花堤水滿溪。
童子柳陰眠正著,一牛吃過柳陰西。
宋光宗紹熙三年(1192)“桑眼未開”、“麥胎才茁”時節,楊萬里路經桑茶坑(地名,在今安徽涇縣境內),看到“秧疇夾岸”、“草滿花堤”的山鄉景色,體會“嶺腳置錐留結屋,盡驅柿栗上山巔”的山農生活,寫下了這組絕句。這里選析第七首,是因為在短短的四句詩中,詩人為我們捕捉到了一人栩栩如生的畫面,比起其他七首,境界更美,詩味更濃。
雨停了,暖暖的太陽高懸在蔚藍澄明的天空;河堤上,草正綠,花正盛,經過雨水滋潤的花草,在剪剪春風的吹拂下,碧翠欲滴,柔嫩可餐;剛剛下過雨,溪河里的水漲得滿滿的;天上地下,花堤水溪,處處閃現著春姑娘的芳姿倩影!在這明媚的春景中,出現了“童子”和“一牛”:也許是經不住暖日春風的撫摸、催眠吧,也許是已放牛多時困倦了吧,他,睡啦,躺在柳蔭下柔軟的草坪上,靜靜地睡著啦;那牛,看到主人睡得正香,毫無拘束地“吃過柳陰西”。這“牛”的悠閑,正見出人的悠然自得;這“一牛吃過柳蔭西”的動態,正映襯“童子柳蔭眠正著”的靜態,一靜一動,互相生發:由牛的動態,可以想見童子入眠之前放牛的辛苦,也不難猜到童子醒后看見牛腹“果然”而愉快牧歸的情景。詩人這里捕捉到的正是那最富暗示性的瞬間。不寫兒童牧牛的情景,也不寫兒童牛背橫笛的喜悅,正見出詩人的匠心。
這首小詩可以看作“誠齋體”的代表作之一,它體現了楊萬里山水景物詩的兩個特點,這就是率真的觀物方式和與之相聯的捕捉詩意畫面的能力。楊萬里一般不對自然山水作細致的刻畫,而是通過擬人、移情,賦予山水景物以生機、活趣。一草一木,經過他率真心靈的觀照,變得有情有性,哀樂無常。也正是這顆天真無礙的童心,使他能對一花一草全神貫注,進入活潑自由的審美境界,從而發現一般詩人視而不見的詩意,捕捉到一般詩人不會也不屑去捕捉的畫面。對此,錢鐘書先生有精辟的論述:《宋詩選注》中說楊萬里“努力要跟事物——主要是自然——重新建立嫡親的骨肉關系,要恢復耳目觀感的天真狀態。”《談藝錄》中說,“放翁善寫景,而誠齋善寫生;放翁如畫圖之工筆,誠齋則如攝影之快鏡:兔起鶻落,鳶飛魚躍,稍縱即逝而及其未逝,轉瞬即改而當其未改;眼明手快,縱矢躡風:此誠齋之所獨也。”
絕句由于形式的限制,一般只適宜表現某一特定時刻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感,或截取人的行動最富暗示性的某一瞬間,以小見大,以一孕萬。所以含蓄雋永、明快警策往往是絕句企求的極致。楊萬里一生對絕句這一形式用功極深,作品亦多,其中的優秀之作,的確充分發揮了絕句這一形式的特長,達到了很高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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