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院靜,小庭空。斷續寒砧斷續風。無奈夜長人不寐,數聲和月到簾櫳。
這首詞原載于宋·孔方平《蘭畹曲令》,《尊前集》以為馮延已作,然《歷代詩余》在〔搗練子〕調名下注:“一名〔深院月〕,又名〔深夜月〕,李煜秋閨詞有‘斷續寒砧斷續風’之句,遂以〔搗練〕名其詞”,今從其說。而據題意,則是寫閨中思婦秋深夜永時的別感離懷,但實際上,它只不過就聲色動作的描寫,渲染了一種漸趨凝固的季節情緒,表現出特定的人生與藝術境界,藉以牽引怨思愁慮,抒發某些曲折幽微、難以言說的復雜現實體驗和心態感受而已。
起首兩句著眼在周遭的空間場景:深院寂寂、小庭落寞,“靜”“空”二字分別體達聽覺判斷與視覺印象,渾融主客觀為一體,描寫出凄清冷曠的氛圍。當其時,忽有“斷續”砧聲隨伴著“斷續”秋風飄來,拂面入耳,使濃重的“寒”意通過生理反映轉化作心理感知,形成一層壓力,不由得哀情自生。本來“砧”(搗衣石)只是客觀存在的簡單物體,并無絲毫主觀色彩,但因為某種特殊用途,即秋深時閨中婦女便以之搗制衣帛,為遠方行人籌備寒裝,所以就擁載了相思離別的類型式內容,并標志固有的季節征候,于是,那個“寒”字就成了它的特質,兼具人事與自然的兩方面意義。從構思或理解的角度看,雖也可以說是閨婦搗衣撞發出砧聲,使她倍覺孤寂,因之怨別離、念良人,然而總覺過于滯礙執實,意味不夠豐厚;倘若視作庭院中的人聽到遠處傳來的砧聲,隨即觸興感懷,便顯得蘊藉婉曲,富有情致了,并且很從容地共下面兩句銜接起來,宕出新的天地。
庭空院靜,西風增寒,而秋夜正長,本已是輾轉難眠,忽有砧聲入耳動心,更感到單調凄涼;徘徊顧瞻之下,直到冷月清光斜照到簾櫳,猶自不寐,真是萬般情懷難以排遣啊!是因寒砧送響所牽引起的離懷別緒、那種對于理想戀人的遙遠思念,抑或是月影風寒涵納的遲暮感,秋冬之際歲月無多,方才痛惜于韻華的流逝嗎?都紛涌匯聚到心頭,一時也無從理清了。這里就“無奈”二字總貫,曲筆逕轉,“和月到簾櫳”純由“人”的眼中見出,暗示了時間的推移,則“不寐”的主旨自明,從而突出“夜長”難耐的苦情。
全詞只寫了一系列景物:院、庭、砧、風、月、簾櫳,而分別冠之以靜、空、寒,雖然烘托出特定寂寞凄清的氣氛,卻無一字直接明言及情;中間僅憑“人不寐”的動作描寫提領,那千般別緒萬種愁懷便幽幽傳出,教人涵詠回味無窮,確是小令中的佳作極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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