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鑒賞《兩宋詞·周邦彥·還京樂》周邦彥

周邦彥

禁煙近^①，觸處、浮香秀色相料理^②。正泥花時候^③，奈何客里，光陰虛費。望箭波無際^④。迎風漾日黃云委^⑤。任去遠，中有萬點，相思清淚^⑥。

到長淮底^⑦。過當時樓下，殷勤為說^⑧，春來羈旅況味^⑨?？班嫡`約乖期^⑩，向天涯、自看桃李。想如今、應恨墨盈箋⁽¹¹⁾，愁妝照水⁽¹²⁾。怎得青鸞翼，飛歸教見憔悴⁽¹³⁾。

水圖(局部) 【宋】 馬遠 故宮博物院藏

注釋 ①禁煙：即寒食節(jié)，也叫禁火節(jié)，在清明前一天。古人從寒食節(jié)這一天起，三天不生火做飯。有些地區(qū)清明也叫寒食。據(jù)查，本詞中的“寒食”應為三月初五。②觸處：隨處、到處。料理：相招、逗引。本句意指到處的花朵香氣和色彩都在爭奇斗妍。③泥(nì)花：即“殢(tì)花”，此處作沉迷留戀花朵意。④箭波：流動迅速有如飛箭的水波。⑤委：堆積。⑥“中有”二句：化用唐杜甫《得廣州張判官叔卿書，使還以詩代意》詩中“卻寄雙愁眼，相思淚點懸”之句，及李賀《金銅仙人辭漢歌》詩中“空將漢月出宮門，憶君清淚如鉛水”之句。⑦長淮：淮河。底：盡頭、末尾。⑧殷勤：千萬。⑨況味：景況與情味。⑩乖：違背。本句意為可嘆(我)違背了約定。(11)恨墨盈箋：信紙上寫滿了怨恨的文字。墨，代指文字。(12)愁妝：原指漢代婦女流行的一種妝束，典出《后漢書·五行志》“桓帝元嘉中，京都婦女作愁眉、啼妝……啼妝者，薄拭目下，若啼處。”此處指女子愁苦的面容。(13)青鸞翼：青鸞即青鳥，傳說中的信使。此處詞人著意于“翼”上。此二句又化用謝朓《將發(fā)石頭上烽火樓》詩中“歸飛無羽翼，其如離別何”之句。

鑒賞 這是一首長調(diào)，描寫對愛人的思念之情，感情熱烈真摯，寫法婉轉(zhuǎn)細膩，是一篇得到廣泛好評的佳作。據(jù)孫虹、任翌選注《周邦彥詞選》為本詞所作的題解，這首《還京樂》作于北宋宋徽宗政和二年(1112)周邦彥知河中府(今山西永濟西)期間。而據(jù)詞中文句看，具體寫作時間應為二三月間臨近寒食之時。

上闋首二句，寫仲春風光，為全篇鋪設(shè)背景。“禁煙”即寒食，據(jù)查，周邦彥寫作該詞時，寒食節(jié)為三月初五，因此“禁煙近”指的應是二月末、三月初，正是春暖花開的大好景象：空氣中飄浮著花朵的香氣，美麗的色彩處處可見。這樣美好的季節(jié)，當然是人人留戀春光、沉迷繁花的時候，但在這一派繁華熱鬧景象的襯托下，詞人自己卻“奈何客里，光陰虛費”，因外放而孤身客居他鄉(xiāng)、不得與親人相見，虛耗了這美好的春光。從“望箭波”句開始，場景從滿眼春色轉(zhuǎn)至渺遠空闊的黃河岸邊。水路是中國古代主要的遠程交通方式之一，對水景的描寫自然也就帶有歸鄉(xiāng)之思的意味?？粗讣踩缂乃|去，詞人的歸思也恨不能與其一同離開，然而始終卻只能對著北方蒼茫悲涼的“風日黃云”，讓水流帶走“萬點”相思淚水。以上，由春日盛景轉(zhuǎn)入獨自客居，由獨自客居繼寫水邊思鄉(xiāng)，層次分明，曲折有致。

下闋開首承接上闋末“長河東去”的意象，利用一個大膽巧妙的想象呈現(xiàn)出其的思歸之情。詞人的思緒跟著東流的黃河一路向下，到了“長淮底”，河水經(jīng)運河最后通到周邦彥的故家錢塘，流過“當時樓下”，見到詞人他闊別已久的妻子。因此，詞人囑托河水代為轉(zhuǎn)達自己的“羈旅況味”，從下闋開首“到長淮”句直至“春來”四句，均為詞人囑咐之語。這一句想象為全詞最為出彩處。吳世昌認為此一句暗用曹植《洛神賦》“托微波而通辭”之情調(diào)而加以變化，為“本篇主旨矣。”(吳世昌《詞林新話》)囑托河水帶信，然而“堪嗟誤約乖期”，可嘆自己違背了曾經(jīng)的約定，致使今日離愁滿懷。話題轉(zhuǎn)回到他鄉(xiāng)客居之所，詞人身居天涯，寂寞一人，只得獨對滿園灼灼的桃李。同時，詞人在他鄉(xiāng)飽受羈旅之苦，想到妻子獨在家中，一定也為分離傷心不已，必然已經(jīng)是“恨墨盈箋，愁容照水”了。想到這里，詞人就恨不得自己能夠身有“青鸞翼”，馬上飛回家中，讓妻子看看自己因羈旅相思而憔悴不堪的容顏，安慰兩人的別離之愁。這一闋以寫情為主，構(gòu)思巧妙，辭章精工，筆意雖隨著詞人的思緒快速穿梭轉(zhuǎn)換，卻能夠保持貫通一氣、情辭自然，很好地體現(xiàn)了周邦彥長于整體謀篇布局、曲折婉轉(zhuǎn)的寫作特色。(袁先欣)

集評 俞平伯：“胸無不達之情，文無不盡之意，筆力之勁直透紙背，非虛譽也。”(《論詩詞曲雜著·清真詞釋》)

吳世昌：“全篇結(jié)構(gòu)嚴密，筆致曲折，情思往來忽遠忽近，乍看如中宵驚電，罔識東西，細繹則霧縠繡組，纖縷可尋也?！?《詞林新話》)

鏈接 《還京樂》詞牌。原為唐玄宗時教坊曲，后用為詞調(diào)。《新唐書·禮樂志》：“民間以帝(按：指唐玄宗)自潞州還京師，舉兵，夜半誅韋皇后，制《夜半樂》《還京樂》二曲。”是二曲原為民間曲，后傳入教坊。宋人因舊曲名而創(chuàng)為新聲，雙調(diào)，一百零三字，上下片各十句五仄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