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常侍
(《五君詠》之三)
向秀甘淡薄,深心托豪素②。
探道好淵玄③,觀書鄙章句。
交呂既鴻軒,攀嵇亦鳳舉。
流連河里游④,惻愴山陽賦。
本篇雖然也是從詠贊對象的性格遭遇著筆,但章法上卻另具特色。全篇可分為兩部分:前四句寫向秀潛心文詞、甘于淡泊的性格特征,后四句寫向秀與嵇康、呂安的深摯友情。前后兩部分表面上似乎各不相干,但實際上卻貫穿著一條主線:揭露社會的黑暗和殘酷。作者的用筆是含蓄深沉的,我們要善于透過貌似客觀的敘述,領會作者的真正用心。
首句開門見山地點明了向秀“甘淡薄”的性格特點。但這種性格是怎么形成的?向秀是否真正甘于清靜淡泊的生活?這只有聯系下文,并結合當時的社會背景,才能作出中肯的回答。向秀和嵇、阮一樣,生活在司馬氏與曹氏爭奪政權的斗爭漩渦之中。司馬氏為篡奪曹魏政權,一方面通過拉攏、收買來樹立自己的黨羽,一方面以殘酷的屠殺消滅異己力量,于是造成了極其黑暗恐怖的政治局面。向秀既不愿意為陰險殘暴的司馬氏效力,又害怕遭到屠戮,只得逃避現實,遠離斗爭,把整個身心都寄托在讀書和著述上面。但他對政治畢竟沒有完全淡漠,思想上不會沒有痛苦,于是從老莊哲學中尋找精神支柱。老莊哲學本是極其復雜的思想體系,當時各種人物都根據自己的理解從中選擇自己所需要的東西,而向秀,以及向秀一類的文人,主要是想從老莊超然物外、清靜無為的思想中尋求精神解脫,這就是他“探道好淵玄,觀書鄙章句”的緣由。向秀在政治上本來并不是毫無抱負,只是目睹社會的渾濁,仕途的險惡,才退而求其次,只要能過上清靜淡泊的生活也就很滿足了。所以,他的“甘淡薄”實際上隱含著難以言說的深沉苦悶。我們從他的性格的被扭曲,不也可以體會到當時社會的黑暗和恐怖嗎?
“交呂既鴻軒,攀嵇亦鳳舉”,為互文對句。鴻、鳳皆高潔之鳥,這一形象的比喻,既贊頌了嵇、呂凌云的志向,超群的品格,也說明向秀與他們的交游完全是志趣的相投,決非世俗的攀附。正因為有共同的思想基礎,他們的交游才那么密切,友情才那么真摯。史載,向秀曾與嵇康共鍛于洛邑,與呂安灌園于山陽。他們曾在河內的山陽(今河南省焦作市)寓居過一段時間,交游甚密,乃至流連忘返。誰知這種純潔高尚的友誼也要受到摧殘,不久,呂、嵇二人以莫須有的罪名先后鋃鐺入獄,最后慘遭殺害。向秀雖僥幸免禍,也被強征入京,過著惶惶不可終日的生活。后來向秀途經山陽舊居, “踐二子之遺跡,歷窮巷之空廬”,睹物懷舊,怨憤之情油然而生,于是“援翰而寫心”,抒寫了那篇哀婉動人的《思舊賦》。本想將滿腔悲憤淋漓盡致地傾瀉出來,結果只寫了寥寥的156字,好象“剛開頭卻又煞了尾”,這無非是因為當時的社會“禁錮得比罐頭還要嚴密”。延之在這首詩中也僅僅用了“惻愴”二字來形容向秀當時的心情,大概也無非是嘗夠了“肆意直言”的苦頭吧!在中國漫長的歷史長河中,知識分子能夠直抒胸臆、大聲疾呼的年月的確是不太多的。
最后還須提及的是這三首詩中都成功地運用了對句。對仗工整的詩句,遠在《詩經》就已出現,建安以后的詩人又開始有意識地運用對句,兩晉以來,追求對偶的工整更是蔚為風氣。但延之在這三首詩中所運用的對句,更顯得自然嫻熟,毫無雕縷生硬之感。盡管在聲律上還不象以后的“永明體”那樣嚴格,但大致也還諧調。再加上這幾首詩都是五言八句,對句又都用在中間兩聯,全詩在起承轉合的章法上也很考究,這些對律詩的形成無疑也起到了一定的促進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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