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鑒賞《兩宋詞·辛棄疾·夜游宮》辛棄疾
辛棄疾
苦俗客①
幾個相知可喜。才廝見、說山說水②。顛倒爛熟只這是③。怎奈向④,一回說,一回美。有個尖新底⑤。說底話、非名即利⑥。說得口干罪過你⑦。且不罪⑧,俺略起,去洗耳⑨。
注釋 ①苦俗客:苦于俗客的騷擾。②廝見:相見。③只這是:只是這些。④怎奈向:怎奈何,怎么辦。⑤尖新底:別致的,新鮮的。⑥底:何,什么。⑦罪過:難為。⑧不罪:不要怪罪。⑨洗耳:這里表示對所聞話語的厭惡。《高士傳》記載堯欲讓天下給許由,許由以聽到的話為污,到水邊洗耳。
鑒賞 這首詞約作于宋寧宗慶元六年(1200),光宗淳熙五年(1194)第二次被罷職后的辛棄疾此時正閑居鉛山瓢泉別墅,雖可以稱得上是退隱山林,但常日想必也會有不少訪客。才高氣盛卻報國無門的詞人在壓抑和寂寞中是非??释兄合喟槟芄餐嬀瀑x詩、指點江山的。陳亮從浙江東陽到上饒?zhí)皆L他時,兩人就曾共游鵝湖,酌瓢泉而共飲,長歌相答,極論世事,陳亮走后,戀戀不舍的詞人甚至還前去追趕他。閑居瓢泉其間,他與“章泉先生”趙昌父以及有史才又善詩的縣尉吳子似等人也多有唱和。稼軒詞中不時出現(xiàn)對“知音”的感嘆和渴望,如《賀新郎》(甚矣吾衰矣)“恨平生、交游零落,只今馀幾”以及“知我者,二三子”,再如《沁園春·和吳子似縣尉》“悵平生肝膽,都成楚越,只今膠漆,誰是陳雷”等。
這首小詞也是寫平生交游,但卻包含諷刺,出語辛辣,字里行間滿是輕蔑之意。詞作幾乎通篇都是議論性的,上下片分別評論了兩種前去探訪他的客人:上片是所謂的“相知”,也就是似乎與之志趣相投的人;下片則是徹底的俗人,而實際兩者都是詞題所言的“俗客”。詞人對這兩種人的到訪頭痛不已,態(tài)度與前面所說對知己的渴求和珍惜截然相反。
稼軒是才高八斗而又閑居山林的名士,他饒有興致地設計幽居的別墅,為邑中的園亭一一賦詞,在詞中盡情抒發(fā)對自然的喜愛之情,所以以“相知”自許的訪客自然要投其所好,一見面就說山道水,擺出揮麈清談的架勢,唯恐與俗事沾上邊。可是他們顛來倒去反反復復說的都是這些,自己還渾然不知,依舊興致盎然地一遍遍重復相同的話題,甚是得意。宋室南渡以后,不思進取不圖恢復的風氣彌漫江南,士大夫們在強調(diào)文治的政治氛圍、釋老的深重影響和茍安心態(tài)的作用下形成崇尚清談的風氣,紛紛以“魏晉遺風”自詡,而其中多是既無勇謀又無實學的庸俗之人,他們像南朝的許多江左名士那樣將功利的目的寄寓在山水詩酒這樣的清雅之物中,對于此輩,稼軒是相當輕蔑,并為國家感到痛心的。晉王衍(字夷甫)身居宰相的高位,卻口不論世事,雅好清談,結(jié)果禍國誤身。稼軒詞中不止一次地提到他,充滿嘆惜和警戒之意,如《水龍吟》(渡江天馬南來)“夷甫諸人,神州沉陸,幾曾回首。算平戎萬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公知否”,《賀新郎》(細把君詩說)“嘆夷甫諸人清絕”。詞人對無益于世的“清絕”是持明確否定態(tài)度的,至于那些不以家國為念,并無真才實學的附庸風雅之人,當然更是不堪,稼軒對他們只有輕蔑和諷刺。這首詞活靈活現(xiàn)地表現(xiàn)出了他們自以為是的丑態(tài),如同一個生動的世相小品。
上片幾個“清雅”的“相知”志在一丘一壑間,開口只談山水,話題不出風月,下片寫到的類型正好與他們相反。相對于“顛倒爛熟”地“說山說水”的清客,下片之人的話題要“別致”許多,他們不做風雅之態(tài),甘心一俗到底,所說的話從頭到尾都不出名、利二字,直說得口干舌燥。這兩種談話者的共同特點是一說起來就滔滔不絕,洋洋自得。作為聽眾的詞人為此苦惱不已,一個“怎奈向”道出無奈。詞作結(jié)尾處,他終于忍不住要起身告辭。對于說話人,他一直表現(xiàn)出足夠的禮貌,但最后一個“洗耳”道出了極度的厭惡之情?!跋炊牎笔潜硎緦φf話人的尊敬的,而許由洗耳的典故又賦予“洗耳”以厭惡之意,作者所取的顯然是后者。相傳堯要召隱士許由為九州長,遺世絕俗的許由厭惡聽到這樣的話,就跑到潁水之濱去洗耳朵。詞人對那些非名即利、俗不堪言的話深惡痛絕,聽后忙不迭地要去把耳朵清洗干凈,這種表現(xiàn)很夸張,也很實在。
這首諷刺性的小令以短短數(shù)語將俗人滑稽丑陋的嘴臉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充滿厭惡、嘲諷之意。語言是這一作品的最大特色,它不像詞人的大多數(shù)作品那樣化用許多典故成語,用的幾乎全部是直白的口語,其間還夾雜著方言,正好與本詞“說話”的主題契合,而且暗合詞題點出的“俗”字。對俗客的諷刺,用大白話來表達,又直接又詼諧,很有元曲的風味。(劉珺珺)
弄胡琴圖 【清】 王樹轂 故宮博物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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