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鑒賞《兩宋詞·朱敦儒·鷓鴣天》朱敦儒
朱敦儒
曾為梅花醉不歸。佳人挽袖乞新詞。輕紅遍寫鴛鴦帶①,濃碧爭斟翡翠卮②。人已老,事皆非。花前不飲淚沾衣。如今但欲關門睡③,一任梅花作雪飛。
注釋 ①輕紅:淡紅色,指女子用的涂唇脂。鴛鴦帶:鑲有鴛鴦花飾的衣帶。②濃碧:濃綠色,指代酒。卮(zhī):古代一種盛酒器。③但:只、僅僅。
墨梅圖 【元】 王冕 上海博物館藏
鑒賞 本詞上闋回憶昔日詩酒風流的生活,下闋寫作者宦海沉浮、歷經(jīng)磨難坎坷之后疲憊不堪、心灰意冷的凄涼心境。朱敦儒中年在朝為官,與主戰(zhàn)派人士趙鼎、李光交游甚密,后遭秦檜打擊迫害,于紹興十六年(1146)被彈劾與李光交往而罷職,本詞可能是作者罷職前后時期的作品。
上闋首句寫作者往日生活的閑適放縱,曾對酒賞梅,不醉不歸。詞人早年隱居洛陽時是一個“清都山水郎”的疏狂之士,“詩萬首,酒千觴,幾曾著眼看侯王。玉樓金闕慵歸去,且插梅花醉洛陽”(《鷓鴣天·西都作》)。朱敦儒最愛梅,梅花之挺秀雅麗,傲雪經(jīng)霜,孤傲不俗,甚至其神、姿、色、態(tài)、香都寄托著作者的志向氣節(jié)。梅與松、竹并稱“歲寒三友”,與松、竹、菊合稱“四君子”。朱敦儒常以自喻,寫梅花“冰姿素艷,無意壓群芳,獨自笑,有時愁,一點心難寄”(《驀山溪》),“獨自風流獨自香,明月來尋我”(《卜算子》),“千林無伴,澹然獨傲霜雪”(《念奴嬌》),可謂寄托身世之意甚深。次句寫與青樓女子飲酒作詞的風月生活,大抵詞人墨客有酒、有詩、還需有佳人,有如“小舟載酒向平湖”“醉歸紅袖扶”(米友仁《阮郎歸》)之類的暢快人生與歡樂適意。
上闋末二句用“輕紅”“濃碧”兩詞,前人對此批評“朱希真好作怪字,往往人多笑之,……其怪字似不宜寫在‘鴛鴦帶’上,則‘爭傾翡翠卮’,恐未必然也”(袁文《甕牖閑評》),其實不然。此兩句本意是“遍寫輕紅鴛鴦帶,爭斟濃碧翡翠卮”,正是“輕紅”之色被書寫到鴛鴦之帶,“濃碧”之色被傾倒入翡翠之杯,而“輕紅”者卻是來自于淡紅之唇脂,“濃碧”者實來自于深青之釅酒。唐杜甫“重碧拈春酒,輕紅擘荔枝”(《宴戎州楊使君東樓》),鄭谷“不學梅欺雪,輕紅照碧池”(《杏花》),朱敦儒“樓下飛花樓上云”(《長相思》),均是以“輕紅”與“濃碧”色調對比取勝,亦可知此處作者之用心。再者,結合前文佳人乞詞,可能臨時沒有紙筆,就以佳人的涂唇脂書寫于衣帶之上,衣帶附詩相贈,亦是風流佳話,故“輕紅”自然可被書寫。上闋以對酒賞梅、佳人挽袖、題詞衣帶、斟酒壺杯等場景寫出作者早年瀟灑風流的生活。
下闋首三句寫人老歲月成凄涼,物是盡人非,梅花依舊傲雪,作者卻對酒賞花心不再,唯有眼淚縱橫垂衣裳。現(xiàn)在“花前不飲淚沾衣”對照從前“曾為梅花醉不歸”,作者可謂萬念俱灰,心境慘切,飽經(jīng)風霜磨難,仿佛“見梅驚笑,問經(jīng)年何處,收香藏白。似語如愁,卻問我、何苦紅塵久客”(《念奴嬌》)。而紅塵蹉跎之苦,亦可見于作者“一任梅花作雪飛”的絕望心情。梅花殘落,漫天如飛雪,如“梅花落處疑殘雪”(唐杜審言《大酺》),“梅花瘦雪梨花雨”(張先《武陵春》)的景象,本來“梅花似雪日難消”(唐趙嘏《漢陰庭樹》)是祥和之景,而本詞此處飛雪清冷,卻是格外凄涼,亦是作者心境積壓日久之自然爆發(fā)。
作為宋室南渡后的重要詞人,朱敦儒一生轉折頗多,其詞風亦是隨著人生的經(jīng)歷而變化,學界多將其分為三個時期:早期隱居洛陽時,詞風浪漫瀟灑、清雅飄逸;中期南渡和入仕時,詞風多悲壯慷慨、清麗而沉郁;晚年致仕并歸隱嘉禾(今浙江嘉興)時,詞風趨于閑適飄逸,但時時隱含哀傷孤寂。本詞表達朱敦儒中晚期之交時的沉郁絕望心境,對于理解其晚年罷官歸隱之后的閑適有所幫助。(張偉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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