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鑒賞《兩宋詞·姜夔·月下笛》姜 夔
姜 夔
與客攜壺,梅花過了,夜來風雨。幽禽自語①。啄香心、度墻去。春衣都是柔荑翦②,尚沾惹、殘茸半縷③。悵玉鈿似掃④,朱門深閉,再見無路。
凝佇。曾游處。但系馬垂楊,認郎鸚鵡⑤。揚州夢覺⑥,彩云飛過何許⑦。多情須倩梁間燕,問吟袖、弓腰在否⑧。怎知道,誤了人年少,自恁虛度⑨。
注釋 ①幽禽:黃鸝的美稱。柳永《黃鶯兒》詞:“幽谷暄和,黃鸝翩翩。”②柔荑(tí):指美女柔嫩白皙的手。《詩經·衛風·碩人》:“手如柔荑,膚如凝脂。”荑,茅草的嫩芽。③殘茸:刺繡縫衣用過的線頭。④玉鈿:玉制的花朵形首飾。⑤認郎鸚鵡:指學舌認人的鸚鵡。唐劉禹錫《和樂天鸚鵡》詩:“頻學喚人緣性慧,偏能識主為情通。”⑥揚州夢覺:化用唐杜牧《遣懷》詩:“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⑦彩云:象征美好事物或薄命佳人。⑧吟袖弓腰:指能歌善舞的美女。《酉陽雜俎·前集》載,有士人喝醉了酒臥倒在地,看見一個婦人踏歌曰:“舞袖弓腰渾忘卻,蛾眉空帶九秋霜。”其中有一個雙鬟的少女問如何是弓腰?歌者笑著回答說:“汝不見我作弓腰乎?”于是將頭和發髻及地,腰勢彎得如規一般。⑨恁:如此。
靈谷春云圖 【明】 戴進 德國柏林東亞美術館藏
鑒賞 這首詞約作于宋寧宗慶元三年(1197),據夏承燾《姜白石詞編年箋校》卷五:“此亦追念合肥人詞。陳《譜》(指陳思《白石道人年譜》)定為此年作,謂‘上年秋,范仲訥往合肥,曾煩寄聲,是年冬留梁溪,將詣淮而不得,因夢述志,作《江梅引》,本年元夕又有所夢,作《鷓鴣天》;玩此詞“尚惹殘紅”“再見無路”“揚州夢覺”“問吟袖、弓腰在否”諸句,一往情深,前后輝映。’茲依其說,附系于此。”
上闋描寫春日出游的所見所感。開端從春景寫起。詞人與客人攜帶酒壺外出游春,已經過了梅花開放的節令,而夜里的風雨也已停歇,正是春色大好的時節。在這一派春和景明的氣象中,春鳥引起了詞人的注意。他把枝頭的黃鸝親切地稱為幽禽,言辭間流露出淡淡的喜悅。此刻,這黃鸝在樹葉間鳴叫,仿佛是一個人在喃喃自語。它啄食花蕊后,輕捷地飛到墻外去了。“自語”“啄”“度”將鳥兒的可愛情態描摹得栩栩如生。由這美麗的春光,自然地過渡到了對春衣的描寫。詞人身上穿著的春衣,都是戀人用白皙柔嫩的手親自剪裁的,那衣服上至今還殘留著一些斷線殘絲。詞人將戀人的手比做柔荑,嬌艷動人,令人產生無限美好的遐想。這種寫法,令人想起蘇軾的《青玉案》:“春衫猶是,小蠻針線。”詞人對情人的懷念,由她做的春衣而想到她的容顏。這是一個溫婉明麗的美人,從她頭上如畫的玉鈿就可以感覺出來。此時,詞人再訪她曾經住過的地方,已是人去樓空,再也看不到她美麗的身影了,不由心中生出了惆悵。“再見無路”表達的是一片無奈的心情,與唐崔護的“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題都城南莊》)有同工之妙。
如果說上闋寫了春日尋訪,那么下闋則寫了故地凝思。路依舊,風物依舊,詞人靜靜地佇立在他曾經游冶的地方,陷入了沉思之中。他想起當年自己還是個風度翩翩的美少年,騎著馬從容地馳騁在這條路上,來看望自己的情人,將馬就系在門前的白楊樹上,何等瀟灑與快意!那時候,他經常到這里來,連這里的鸚鵡都能認出他的面孔。這是對往事的回憶,帶著幾分歡樂的色彩,然而往事越美好,越襯出今天的凄涼與寂寞。詞人緊接著就暗示了那段過往不過像一場美夢,如今好夢醒來,便有無限的惆悵。“揚州夢覺”化用唐杜牧的“十年一覺揚州夢”(《遣懷》),表達了和杜牧相似的感情歷程。“彩云飛過”或象征過去的那段美好戀情,或象征昔日的愛人,如今都化為陳跡,再也尋訪不到了。正因為難以找到,所以多情的詞人才寄語梁間的燕子,問它昔日那能歌善舞的女子至今還在不在。這里詞人一片癡心,都化作對燕子的喃喃私語,流露出無限的深情。“吟袖弓腰”,以局部代表整體,從中可以想象出伊人身姿的曼妙。“倩梁間燕”,這富有情致的一筆,很容易想起唐李商隱的“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無題》)。全詞從游春寫到春衣,由春衣寫到懷人,再由懷人寫到請燕子去問詢,感情一步步深化,至問詢無果,終以無奈的喟嘆收束全篇,“怎知道,誤了人年少,自恁虛度”,這是自傷昔日為多情所誤,虛度少年時光,多少復雜的況味就包含在這一慨嘆之中。
這首詞雖是傷春懷人之作,然而讀后并不覺得沉重,清新的語言,婉轉的情調,使它成為描寫思念之情的動人佳作。(常迎春)
鏈接《月下笛》詞牌。《月下笛》是北宋周邦彥所創之詞調,因詠月下吹笛,故名。雙調,九十九字,仄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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