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鑒賞·《揚州慢(中呂宮)》

中呂宮

淳熙丙申至日^①，予過維揚^②。夜雪初霽，薺麥彌望，入其城，則四顧蕭然，寒水自碧。暮色漸起，戍角悲鳴。予懷愴然，感慨今昔，因度此曲。千巖老人^③以為有《黍離》之悲也。

淮左名都^④，竹西佳處，解鞍稍駐初程。過春風(fēng)十里，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⑤去后，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賞^⑥，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⑦，青樓^⑧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⑨，年年知為誰生。

【注釋】

①淳熙丙申至日：宋孝宗淳熙三年（1176年）冬至日。

②維揚：揚州的別稱。

③千巖老人：蕭德藻字東夫，號千巖老人。

④淮左名都：宋時揚州為淮南東路治所。

⑤胡馬窺江：宋高宗建炎三年（1129）金人初犯揚州；其后紹興三十一年（1161）再次侵犯揚州。白石見到的揚州是第二次被侵后的情景。

⑥杜郎俊賞：謂杜牧英俊聰穎，善于欣賞。

⑦豆蔻詞工：指杜牧《贈別》詩：“娉娉十三余，豆蔻梢頭二月初。”

⑧青樓：指妓院。

⑨橋邊紅藥：《一統(tǒng)志》：“揚州府開明橋，在甘泉縣東北，舊傳橋左右春月芍藥花市最盛。”

【評點】

張炎《詞源》：詞中句法，要平妥精粹。一曲之中，安能句句高妙？只要拍搭襯副得去，于好發(fā)揮筆力處，極要用功，不可輕易放過，讀之使人擊節(jié)可也。如東坡楊花詞云：“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姜白石《揚州慢》云：“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此皆平易中有句法。

又：姜白石詞如野云孤飛，去留無跡……如疏影、暗香、揚州慢、一萼紅、琵琶仙、探春、八歸、淡黃柳等曲，不惟清空，又且騷雅，讀之使人神觀飛越。

先著、程洪《詞潔輯評》：“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是蕩字著力。所謂一字著力，通首光采。非煉字不能然，煉亦未易到。

許昂霄《詞綜偶評》：揚州府城東北有竹西亭。

宋翔鳳《樂府余論》：詞家之有姜石帚，猶詩家之有杜少陵，繼往開來，文中關(guān)鍵。其流落江湖，不忘君國，皆借托比興，于長短句寄之。如《齊天樂》，傷二帝北狩也。《揚州慢》，惜無意恢復(fù)也。

陳廷焯《白雨齋詞話》：白石《揚州慢》云：“自胡馬窺江去后，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數(shù)語，寫兵焚后情景逼真。“猶厭言兵”四字，包括無限傷亂語，他人累千百言，亦無此韻味。

王國維《人間詞話》：白石寫景之作，如“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數(shù)峰清苦，商略黃昏雨”，“高樹晚蟬，說西風(fēng)消息”，雖格韻高絕，然如霧里看花，終隔一層。

俞陛云《唐五代兩宋詞選釋》：凡亂后感懷之作，詞人所恒有。白石之精到處，凄異之音，沁入紙背；復(fù)能以浩氣行之，由于天份高而蘊藉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