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鑒賞·《風流子(木葉亭皋下)》

木葉亭皋下，重陽^①近，又是搗衣^②秋。奈愁入庾腸^③，老侵潘鬢^④，謾簪黃菊，花也應羞。楚天晚，白蘋^⑤煙盡處，紅蓼^⑥水邊頭。芳草有情，夕陽無語，雁橫南浦^⑦，人倚西樓。

玉容，知安否，香箋共錦字^⑧，兩處悠悠。空恨碧云離合，青鳥^⑨沈浮。向風前懊惱，芳心一點，寸眉兩葉，禁甚閑愁。情到不堪言處，分付東流。

【注釋】

①重陽：陰歷九月九日。

②搗衣：婦女將織好的布帛放在砧板上，用木棒敲擊，使之柔軟，以便裁縫衣服。后常以搗衣寫妻子對遠方丈夫的思念。

③庾腸：庾信愁腸。庾信初仕梁，后出使西魏，被留，羈旅北方，思念故鄉。其《哀江南賦》等暮年所作，大都抒寫鄉關之思。

④潘鬢：潘岳鬢發。西晉潘岳《秋興賦·序》云：“余春秋三十有二，始見二毛。”后因以“潘鬢”為中年鬢發初白的代詞。簪黃菊：頭插菊花，為重陽之俗。

⑤白蘋：水中浮草，因其隨波飄流，喻游子離家漂泊的傷感。

⑥紅蓼：生于水中者名澤蓼或水蓼，開淺紅色小花，葉味辛香，古稱辛菜，能使人想起離家之苦。

⑦南浦：《楚辭·九歌·河伯》云：“子交手兮東行，送美人兮南浦。”此指分別之地。

⑧錦字：晉竇滔以罪徙流沙，其妻蘇蕙思念丈夫，織錦為《回文旋圖詩》以寄。后世常以此指妻子寄書丈夫，表達相思之意。

⑨青鳥：《漢武故事》云：“七月七日，忽有青鳥，飛集殿前。東方朔曰：‘此西王母欲來。’有頃，王母至，三青鳥夾侍王母旁。”后因以借稱使者。

【評點】

蔣一葵《堯山堂外紀》：張文潛十七歲作《函關賦》，從東坡游。元佑中，在秘閣，上巳日集西池，張詠云：“翠浪有聲黃傘動，春風無力彩旌垂。”少游云：“簾幕千家錦繡垂。”同人笑曰：“又將入小石調也。”因文潛作大石調《風流子》，故云。

黃蓼園《蓼園詞選》：曰“楚天晚”，必其監南獄時作也。所云“玉容，知安否”，憂主之心也。曰“分付東流”，愁豈隨流而去乎，亦與流俱長而已。

況周頤《餐櫻廡詞話》：張文潛《風流子》：“芳草有情，夕陽無語，雁橫南浦，人倚西樓。”景語亦復尋常，惟用在過拍，即此頓住，便覺老當渾成。換頭“玉容知安否？”融景入情，力量甚大。此等句有力量，非深于詞，不能知也。“香箋”至“沈浮”，微嫌近滑，幸“風前”四句，深婉入情，為之補救，而“芳心”、“翠眉”，又稍稍刷色。下云：“情到不堪言處，分付東流。”甚至是不能不用質語為結束矣。雖古人用心，未必知我所云，要不失為知人之言也。“香箋共錦字，兩地悠悠。”吾人填詞，斷不堪如此率意，勢必綰兩句為一句，下句更添一意，由情中、景中生出皆可，情景皆到，又盡善矣。雖然突過前人不易，或反不逮前人，視平昔之功力、臨時之杼軸何如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