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鑒賞《賀新郎^①·蔣捷》

鄉士以狂得罪，賦此餞行。

甚矣君狂矣。想胸中、些兒磊塊，酒澆不去。據我看來何所似，一似韓家五鬼。又一似、楊家風子。怪鳥啾啾鳴未了，被天公、捉住樊籠里^②。這一錯，鐵難鑄。　　濯溪雨漲荊溪水^③。送君歸、斬蛟橋外，水光清處。世上恨無樓百尺，裝著許多俊氣。做弄得、棲棲如此。臨別贈言朋友事，有殷勤、六字君聽取。節飲食，慎言語。

①賀新郎，詞牌名。　　②樊籠，籠子里。　　③濯，洗或者有光澤的意思。

詞的開頭“甚矣君狂矣”，體現辛派詞風，氣勢鏗鏘，激昂雄健、勢如山海。接著“想胸中、些兒磊塊，酒澆不去”聯想經歷，回顧自身的心靈體驗，詞人用阮籍借酒澆灑胸中塊壘的典故，道出自己內心憤懣不平之事;進而“據我看來何所似，一似韓家五鬼”用韓愈所說的“五鬼”經典評述自己一生仕途的坎坷;再用五代楊凝式善題粉壁的典故，強化狂士風格，不為人所理解。詞人典故接連，但事均有因，出現的自然流暢。“怪鳥啾啾鳴未了，被天公、捉住樊籠里。這一錯，鐵難鑄”表現人物內心的無奈與悲憤，傷感悲鳴中成為隨波逐流的一葉扁舟，任風擺布。作者感慨自己仕途不爽，卻又囿于擺布，身心疲憊，悔恨晚矣。言辭中也有對友人命運的同情、憐惜和規勸。

下片表達希望和勸勉。“濯溪雨漲荊溪水。送君歸、斬蛟橋外，水光清處”形象地運用周處斬蛟悔過、造福百姓的典故，勸勉友人立志報國，重新揚起理想的風帆，為實現目標而奮斗。“世上恨無樓百尺，裝著許多俊氣。做弄得、棲棲如此”這幾句作者運用劉備“欲臥百尺樓上”來諷刺許汜的典故，表達英才埋沒、不被重用的境遇，深含著對友人的同情和憐憫。最后直抒情懷，道出寫作的初衷，諄諄告誡。詞尾強調六字，言簡意賅，將別離中的萬語千言化為要訣：“節飲食”，這并非簡單的生活習慣的囑托，而是暗含深意，寄予厚望，希望友人摒棄花天酒地、紙醉金迷、醉生夢死的昏庸糜爛生活;“慎言語”，仕途官場慎行留意，不可妄為，表達了作者對友人的牽掛和擔心，在風雨飄搖的動蕩年月，國將不國，人又奈何?

詞作在藝術上大氣磅礴，氣勢如虹、精到剛健。內在抒情真摯，用典恰當。風骨傲然的愛國者形象躍然紙上，令人欽佩。

●賀新郎，參見第306頁相關介紹。

●周處斬蛟的傳說。南朝時期宋劉義慶《世說新語·自新》中寫道：周處年輕的時候，強橫霸道，橫行鄉里，無惡不作。當地人把他和南山的老虎、長橋邊的蛟龍并稱為鄉里的三個禍害。于是就有人想辦法說服周處，讓他去殺掉南山的老虎、長橋邊的蛟龍。周處果然厲害，在山中居然殺掉了老虎，周處又進入水中，蛟龍時隱時現，非常難對付，在水中與周處糾纏了幾十里路，但最終被殺死。過去了三天三夜，周處和龍、虎都沒有出現，鄉里人非常高興，以為三害從此都消失了，互相慶賀。當周處回來時，知道自己以前給百姓們的印象，有了悔過的心愿。后來成為一代忠臣和家中的孝子。

●“韓家五鬼”。指智窮、學窮、文窮、命窮、交窮五種窮鬼。智窮：“矯矯亢亢，惡園喜方，羞為奸欺，不忍傷害”;學窮：“傲數與名，摘抉杳微，高挹群言，執神之機”;文窮：“不專一能，怪怪奇奇，不可時施，祗以自嬉”;命窮：“影與行殊，而丑心妍，利居眾后，責在人先”;交窮：“磨肌戛骨，吐出心肝，企足以待，寘我仇怨”。韓愈說：“凡此五鬼，為吾五患，饑我寒我，興訛造訕，能使我迷，人莫能間。朝悔其行，暮已復然。蠅營狗茍，驅去復還。”

千古以來友人送別的詞作，風格各有千秋，悲壯慷慨有之，凄涼幽婉有之，低沉含蓄有之……

高陽臺

送陳君衡被召

周密

照野旌旗，朝天車馬，平沙萬里天低。寶帶金章，尊前茸帽風欹。秦關汴水經行地，想登臨、都付新詩。縱英游，疊鼓清徊，駿馬名妓。

酒酣應對燕山雪，正冰河月凍，曉隴云飛。投老殘年，江南誰念方回。風漸綠西湖岸，雁已還、人未南歸。最關情，折盡梅花，難寄相思。

這首詞上闋寫送別的情景。起句以蒼涼悲壯之勢描繪豪放威武送行的情懷。遠看有彩旗招展飄飄翻飛，余暉遍原野，車馬喧鬧，宛如遠征大漠，征程氣勢格外恢宏。背景廣闊無邊，令人振奮的圖畫展現眼前。“寶帶金章，尊前茸帽風欹”，友人陳君衡的形象精妙地出現在眼界之中。人物神態容貌栩栩如生，躍然紙上。人物的身份特征傳神而精練地刻畫出來了。作者聯想奇特而廣闊，接著寫友人北上一路經由古都凄涼之地，懷念故國之情深深掩埋，想到其必將感慨萬千、心中觸動不凡。一路之上，登故地秦關面臨汴水，此情此景一言難盡。“縱英游”三句展示的是英俊豪情的游歷，把悲離情緒抒發得輕松大氣、蕩氣回腸。

下闋表達對友人遠去的辛酸傷感和對其仕途的擔憂。北國的情景在詞人筆下寫的豪放激越：舉杯狂歌，燕山大漠，月光凄冷，云霧徘徊令人心緒震蕩。想到友人冰天雪地一路艱難的景象，連月亮都仿佛凝凍了，內心透出不寒而栗的情緒。這陰冷景象與上闋激越豪放的情調形成鮮明對照。“投老殘年，江南誰念方回”，言詞中包含年老力衰的愁緒傷感和離別之痛，國家淪亡的故國懷殤。作者想到它日：北方冰雪消融，春風吹綠江南，大雁回歸，友人不見，這將是訣別之景，自然情不能自已。最后一句，以梅之傲骨凌然，贈別友人遠去，勸慰友人志向高遠、壯心不已。

全詞既寫眼前實景，又寫想像中的虛景，虛實相合，表達了作者糾纏雜亂的思緒。

雁是古代文學中一個重要的文學意象，它被賦予許多人格化的象征意義。用它表達思鄉戀舊的情緒。如杜牧《雁》：“萬里銜蘆別故鄉，云飛雨宿向瀟湘。數聲孤枕堪垂淚，幾處高樓欲斷腸。”用來渲染強調人的悲涼身世和孤寂心境。杜甫《孤雁》：“孤雁不飲啄，飛鳴聲念群。誰憐一片影，相失萬重云。”它還被相愛男女作為抒情的對象。《古詩十九首》：“愿學雙鴻鵠，奮翅起高飛。”周密詞“雁已還、人未南歸”取思鄉戀舊之意。

世上恨無樓百尺，裝著許多俊氣。

風漸綠西湖岸，雁已還、人未南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