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鑒賞·《長亭怨 重過中庵故園》

泛孤艇、東皋過遍。^②尚記當日，綠陰門掩。屐齒莓階，酒痕羅袖事何限。^③欲尋前跡，空惆悵、成秋苑。^④自約賞花人，別后總、風流云散。^⑤ 水遠。怎知流水外，卻是亂山尤遠。^⑥天涯夢短，想忘了、綺疏雕檻。^⑦望不盡、苒苒斜陽，撫喬木、年華將晚。^⑧但數點紅英，猶識西園凄婉。^⑨

【注釋】 ①中庵：或以為是元代劉敏中(號中庵，有詞集名《中庵樂府》)，按劉敏中系由金入元者，宋亡前行跡未至臨安。據其存詞和《元史》所載事跡看，似與王沂孫無涉。疑此中庵別是一人，為碧山舊游，事跡已不可考。②東皋：皋，水邊高地。陶淵明《歸去來辭》：“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 ③屐齒：有齒的木屐。《宋書·謝靈運傳》：南朝謝靈運登山著有齒木屐，登山去前齒，下山去后齒。此指登山臨水之跡。屐齒莓階：語本宋葉紹翁《游園不值》詩：“應憐屐齒印蒼苔。”姜夔《清波引》詞：“屐齒印苔蘚。”酒痕羅袖：此泛指醇酒美人佐酒侑觴，飲宴倡和之事。語本宋晏幾道《鷓鴣天》詞：“彩袖殷勤捧玉鐘，當年拚卻醉顏紅。”和唐白居易《琵琶行》詩：“血色羅裙翻酒污。” ④成秋苑：語本李賀《河南府試十二月樂詞》詩：“梨花落盡成秋苑。” ⑤風流云散：語本王粲《贈蔡子篤》詩：“風流云散，一別如雨。” ⑥水遠：語本宋歐陽修《踏莎行》詞：“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亂山尤遠：語本同詞：“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天涯夢短：語本李白《長相思》詩：“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 ⑦疏：窗格。綺疏即綺戶，是窗戶的美稱。⑧苒苒斜陽：語本周邦彥《蘭陵王》詞：“斜陽冉冉春無極。”“撫喬木”二句，《世說新語·言語》：“桓公北征，經金城，見前為瑯玡時種柳已十圍，慨然曰：‘木猶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折條，泫然流淚。” ⑨西園：原為建安時代曹丕兄弟與友人游賞之地。曹植《公宴》詩：“清夜游西園，飛蓋相追隨。”按王沂孫故里會稽亦有西園。《寶慶會稽續志》卷一：“西園在臥龍山之西，……景佑(1034—1038)中，唐詢作。”宋人齊唐《西園記》云：“園內有流觴曲水，茂林修竹，亭榭諸景，皆仿蘭亭。”

【譯文】 孤舟一葉，獨自遍游東面水邊的高地。還記得當日綠陰掩映門庭，碧綠的莓階上留下故人登臨游賞的屐齒之印，醇酒美人，還有那美人勸酒，飲宴倡和等無數往事。如今重游舊地，想要追尋往事前跡，此處已是梨花落盡，成為荒蕪凋零的秋苑，使人徒生惆悵傷感。自從那次相約賞花聚游，分別之后，友人便全都風流云散。

離愁就象流水那樣綿遠，豈知流水之外還有更其遙遠的亂山。山高水遠，連夢魂也難以到達天涯離人之處，想來他也因時空的遼遠忘記了故居的綺窗雕檻。看著眼前蒼涼無極的冉冉斜陽，撫摸著昔往今來之間幼樹成蔭的喬木，嘆息年華空老，人何以堪。只有眼前數點殘存的紅花，猶能體味舊園，昔盛今衰、物是人非的凄惋況味。

【集評】 清·陳廷焯：“感慨系之。”(《詞則》)

清·周爾墉：“后半闋一片神行，筆墨到此俱化。”(周批《碧山詞》)

近代·俞陛云：“上闋之意，人在頹垣廢苑間易生惆悵，況賞花人遠，陳跡重重，盡逐煙云而散，能不惘然!下闋承上別后而言，水遠而山外尤遠，有恨如春草，更遠更生之意，見離情之無際。我念故人，恐故人忘我，正愁心縹渺之時，顧斜日而嗟逝景，撫喬木而惜年芳，四望寂寥，惟數點殘花，尚伴人凄惋。后半詞意愈轉而愈悲，如聞江上琵琶，聲聲掩抑也。”(《唐五代兩宋詞選釋》)

現代·唐圭璋：“此首過故園有感。起處敘事，用直起法。‘尚記’兩句，即進入，回憶前游之地。‘屐齒’兩句，回憶前游之人。‘欲尋’兩句，承上言地已改觀。‘自約’兩句，承上言人已分散。換頭宕開，嘆人去之遠。‘天涯’兩句，嘆人不歸來。‘望不盡’兩句，嘆盛時難再。末言花落園空，無限傷感。”(《唐宋詞簡釋》)

【總案】 碧山此類“興于自然”“應物便是”，觸景生情，隨物興感的“興會”之作，由于詞人感受與表現的合一，因而能夠免除他的詠物詞深婉以至于深晦的斧鑿之跡。而且出沉郁于簡淡，寓感慨于景物，達到“一片神行，筆墨俱化”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