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鑒賞·《六州歌頭》
岳總干隱括《上吳荊州啟》,以此腔歌之,因次韻。①
百年忠憤,無淚灑江濆。②曹、劉事,③埋露草,鎖煙榛。④哭英魂。此恨誰知者,時把劍,頻看鏡,徒自苦,拳破裂,眼眵昏。⑤從古時哉去速,鄹人子、反袂傷麟。⑥望家山何在,袞袞已鞶纓。⑦欲刬還生。⑧猛堪驚。膏肓危病,⑨寧有藥,針匕具,⑩獻無門。荊州啟,(11)條舊畫,漢將軍。(12)己不存。便合囊封去,倉庾地,(13)尚間關(guān)。(14)此不用,心漫有,恐無干。人世歡衷數(shù)耳,天或者、又假人言。(15)又一番春盡,高柳暗如云。夢斷重閽。(16)
【注釋】 ①岳總于:即岳珂,因他任戶部侍郎淮東總領(lǐng),故稱岳總干。隱括上吳荊州啟:依上吳荊州信中內(nèi)容、詞句改寫成詞。此腔:指《六州歌頭》調(diào)。次韻:即步韻,依照所和詞中的韻及其韻的先后次序?qū)懗蛇@首詞。②江濆(fen墳):沿江的高地。③曹、劉:指三國時的曹操及劉備等英雄。④埋露草,鎖煙榛:埋沒在露水和草下,被煙霧和蒼茫的叢林鎖住。就是埋沒得無影無蹤了。⑤眵(chi):眼里分泌的粘質(zhì),俗稱眼屎。韓愈《短燈檠歌》:“夜書細字綴語言,兩目眵昏頭雪白。”⑥鄹(zou)人子,反袂(mei)傷麟:指孔子掩袂傷麟事,喻國勢衰徽。《春秋公羊傳》哀公十有四年:“春,西狩獲麟。……麟者仁獸也。有王者則至,無王者則不至。……孔子曰:‘孰為來哉,孰為來哉!’反袂拭面,涕沾袍。”麟本祥瑞之物,但這只麟出來得不是時候,以至被獵殺。孔子所悲傷的,是現(xiàn)在非我孔子得用的時代,正如不是麟當(dāng)出的時代一樣。反袂(mei):掩袂。用衣袖捂住面孔。袂:衣袖。鄹人子:即孔子,他是鄹邑人叔梁紇(he),的兒子。《論語·八佾(yi)》:“子入太廟,每事問。或曰:‘孰謂鄹人之子知禮乎?入太廟,每事問。’子聞之曰:‘是禮也!’”“鄹人之子”是別人稱呼孔子。⑦袞袞(gun):連續(xù)不絕貌。說富貴人多;杜甫《醉時歌》首句:“諸公袞袞登臺省。”鞶:指革帶或大帶。纓:帽子的長帶,系在頷下的冠帶。這里袞袞鞶纓指許多無才無德的人紛紛當(dāng)上了大官。⑧刬(chan):同“鏟”。秦觀《八六子》詞:“恨如春草,萋萋刬盡還生。” ⑨膏:心臟之下;肓(huang荒):鬲(橫隔膜)。膏肓即心鬲之間,為人體內(nèi)藥力達不到的部位。《左傳》成公十年秦國醫(yī)生說晉國君主的病“不可為也,在肓之上,心之下。”后世稱病勢嚴重為“病入膏肓”。寧有藥:難道有藥嗎?謂無可救藥。⑩針(zhen)匕(bi):針,是中國醫(yī)療(針灸)用具。《后漢書·趙壹傳》:“針石運乎手爪。”匕:刀,醫(yī)病用具。這里針匕指治病的器械。具:準(zhǔn)備好了。獻無門:要醫(yī)治,但不被采用。(11)荊州啟:指上吳荊州書。(12)條舊畫:陳述原來的謀劃。條:條陳,陳述。畫:謀劃。(13)倉庾地:露天的積谷處。《詩·小雅·楚茨》:“我倉既盈,我庾維億。”這里指豐饒的國土。(14)間(jian)關(guān):形容道路艱險。《后漢書·鄧騭傳》:“遂逃避使者,間關(guān)詣闕。”李賢注:“間關(guān),猶崎嶇也。”指要害處尚且如此難走(沒有人去),其它地區(qū),更是被看成“無干”(沒有關(guān)系),為人“心漫有”了。(15)假:憑借。《淮南子·主術(shù)訓(xùn)》:“故假輿馬者足不勞而致千里。”(16)重閽(hun):帝王的宮門。《舊唐書·韓思復(fù)傳》:“帝閽九重,涂(途)遠千里。”這里代指宋朝廷。
【譯文】 多少年來的忠憤之心啊,站在悲愴的沿江高地,也已悲極淚干!象曹操、劉備那等英雄事跡,已埋沒在露草之間,緊閉在煙霧籠罩的叢林之中。痛哭為國犧牲的英靈啊,內(nèi)心的悲痛有誰知曉,我經(jīng)常拿起寶劍頻頻觀看,空使自己內(nèi)心痛苦難堪,因憤怒而握拳破裂,眼神也因憂憤而昏暗。從古以來時光流逝迅速,孔子掩袂傷麟,嘆息國運日衰。遙望故鄉(xiāng)河山何在?無才無德者冠帶登場,一個接一個上臺,冀望鏟除但又不斷出現(xiàn)。真令人無限驚嘆。國體衰微,危急已入膏肓,即使有藥石、有針、匕可供治療,貢獻也無門啊。在給吳荊州的信里,陳述原來的謀略,有漢將軍的遺風(fēng)。但這一切已不可復(fù)存。把信封貼起來寄去吧,在這豐饒的荊州國土,道路遙遠而艱險。從此再不被啟用,內(nèi)心空有多少計劃,恐怕也與世無所干涉了。人世間多少悲歡啊,上天或者又憑借人們的語言說出。又一度暮春時節(jié),濃密的柳蔭如云。我恢復(fù)河山的希望,又消失在迷茫的夢想之中。
【總案】 一腔悲憤,一眶熱淚,盡傾筆端。上片悲時事,嘆國運日衰,內(nèi)心的痛苦無人理解。“時把劍”五句,抒發(fā)悲憤難堪的心緒。“人子”的典故,傷生不逢時,“望家山何在”四句,抨擊現(xiàn)實的腐敗。下片抒寫郁積心中的滿腔忠憤,切合上吳荊州信中原意,感慨深沉。全詞在寫法上直抒胸臆,寫景、敘事與抒懷,均以一氣貫注,筆酣墨飽,氣勢流暢。又因其所攝意象恢宏,篇中氣度悲壯而不絕望,蒼涼而不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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