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鑒賞·《點(diǎn)絳唇 丁未冬過吳松作》

燕雁無心，^①太湖西畔隨云去。數(shù)峰清苦，商略黃昏雨。^② 第四橋邊，擬共天隨住。^③今何許?憑闌懷古，殘柳參差舞。^④

【注釋】 ①燕(yan煙)雁：指從幽燕一帶飛來的鴻雁。周汝昌云：“以平時(shí)留意所及，知人每不曉‘燕雁’之義，更無論‘燕’字之讀平聲與南宋人對(duì)‘燕’地之感情何似。尤可駭怪者，近人宋詞三百首箋注本竟作‘雁燕’，幾不令讀者疑為‘詩人老去鶯鶯在，公子歸來燕燕忙’哉，初疑為‘手民’之誤(神州國光社版)，及又見其新出中華書局版， ‘雁燕’依然，亦別無注語，知非偶然之事矣。茲義有關(guān)白石作品之思想性，故附及。”(夏承燾《姜白石詞編年箋校·承教錄》引) ②商略：商討。這里系擬人法。③第四橋：在江蘇吳江城外，即甘泉橋，因泉品居第四得名。天隨：唐代陸龜蒙號(hào)“天隨子”，取“聽任自然”之意。這里代指陸龜蒙。④參差：形容柳絲長短高低不齊。

【譯文】 北雁南來無意住，太湖西岸隨云去。幾個(gè)山峰聚一處，那副神態(tài)好凄苦，彼此商量降暮雨。

天隨之子本姓陸，第四橋邊曾隱居，我將學(xué)他在此住。今日我身在何處?斜倚闌干懷古，只見殘柳參差舞。

【集評(píng)】 明·卓人月、徐士俊：“‘商略’二字誕妙。”(《古今詞統(tǒng)》)

清·陳廷焯：“白石長調(diào)之妙，冠絕南宋;短章亦有不可及者，如《點(diǎn)絳唇》一闋，通首只寫眼前景物，至結(jié)處云：‘今何許?憑闌懷古，殘柳參差舞。’感時(shí)傷事，只用‘今何許’三字提唱; ‘憑闌懷古’以下，僅以‘殘柳’五字詠嘆了之;無窮哀感，都在虛處;令讀者吊古傷今，不能自止，洵推絕調(diào)。”(《白雨齋詞話》卷二)

近代·王國維：“白石寫景之作，如‘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dāng)?shù)峰清苦，商略黃昏雨。’‘高樹晚蟬，說西風(fēng)消息。’雖格韻高絕，然如霧里看花，終隔一層。梅溪、夢(mèng)窗諸家寫景之病，皆在一‘隔’字，北宋風(fēng)流，渡江遂絕，抑真有運(yùn)會(huì)存乎其間耶。”(《人間詞話》卷上)

近代·俞陛云：“欲雨而待‘商略’，‘商略’而在‘清苦’之‘?dāng)?shù)峰’，乃詞人幽渺之思。白石泛舟吳江，見太湖西畔諸峰，陰沉欲雨，以此二句狀之。‘憑闌’二句其言往事煙消，僅余殘柳耶?抑謂古今多少感慨，而垂柳無情，猶是臨風(fēng)學(xué)舞耶?清虛秀逸，悠然騷雅遺音。”(《唐五代兩宋詞選釋》)

近代·陳匪石： “……‘?dāng)?shù)峰清苦’，所‘商略’者又是‘黃昏’之‘雨’，則紅塵不到，萬籟俱寂，而有四顧蒼茫之概，與后遍‘懷古’二字息息相關(guān)。‘第四橋’即吳江域外之甘泉橋，見《蘇州府志》。天隨子為陸龜蒙自號(hào)，即笠澤所祀‘三高’之一。通只此二句稍實(shí)。然‘?dāng)M共天隨住’，又所‘商略’者，與‘太湖西畔’、‘無心’‘隨云’同一境界也。‘今何許’，以提為轉(zhuǎn)。‘憑闌懷古’，承上起下。‘殘柳參差舞’，則煙水迷離之境、桑田滄海之感，兼而有之，所謂‘篇終接混茫’者，仍以淡遠(yuǎn)之致出之。以詞言，為小令正軌。以境言，則誠所謂‘襟期灑落’、‘意到語工，不期高遠(yuǎn)而自高遠(yuǎn)’者。(《宋詞舉》卷上)

【總案】 詞序中的“丁未冬”，即宋孝宗淳熙十四年(1187)初冬。是年春，經(jīng)楊萬里介紹，姜夔曾往蘇州謁見范成大。或謂此詞系白石再謁范氏時(shí)，道經(jīng)吳松作。“吳松”即今吳江。讀此詞油然想到周濟(jì)對(duì)姜夔的一則評(píng)語：“脫胎稼軒，變雄健為清剛，變馳驟為疏宕。”(《宋四家詞選目錄序論》)對(duì)此楊海明有所發(fā)揮，他說：“如果‘就詞論詞’地看，姜詞是很懂得以蘇、辛詞風(fēng)的剛美來‘救濟(jì)’婉約之作的軟媚之美的。這也就是所謂的以‘硬筆’而寫‘柔情’的問題。”(《唐宋詞風(fēng)格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