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鑒賞·《渡江云》

山陰久客，一再逢春，回憶西杭，渺然秋思。^①

山空天入海，倚樓望極，風(fēng)急暮潮初。一簾鳩外雨，幾處閑田，隔水動春鋤。新煙禁柳，想如今、綠到西湖。猶記得、當年深隱、門掩兩三株。^② 愁余。荒洲古溆，斷梗疏萍，更漂流何處?？兆杂X、圍羞帶減，影怯燈孤。常疑即見桃花面，甚近來、翻笑無書。^③書縱遠，如何夢也都無。

【注釋】 ①山陰：即越州(今浙江紹興)。西杭，指杭州。②“門掩”句：暗用陶淵明五柳先生事?！端螘ぬ諠搨鳌份d，陶淵明少有高趣，著《五柳先生傳》以自況，曰：“先生不知何許人也，亦不詳其姓字，宅邊有五柳樹，因以為號焉?！?③桃花面：典出《本事詩·情感》。唐崔護曾于清明日出游長安城南，見一莊居，花木叢萃，乃叩門求飲。有女子開門，飲三杯水，命之坐下。其女獨倚小桃樹佇立，而意屬殊厚。來歲清明，崔又往尋之，則閉門無人，因題詩于門上曰：“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只今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東風(fēng)?！?/p>

【譯文】 空山藍天齊連大海，我憑倚樓欄極目遠望，風(fēng)急潮涌日暮，鳩聲帶雨掛滿了簾幕。幾處平曠的田間，農(nóng)人披蓑鋤地，冒著春雨。臨安故宮的煙柳，想如今應(yīng)也綠到了西湖。還記得當年、我隱居在湖邊的深山，也植有門前兩三顆柳樹。

令我愁不盡的是，猶如浮萍斷梗，在荒蕪的洲邊水浦，不知將漂流何處?近來身腰消瘦、怕照孤燈坐看孤影，自己也無法抑制內(nèi)心的痛苦。常想象快又見到西施般的西湖，不知為什么近來、反而笑她不寫信給我，要是說信遲路遠，為何連夢也不做?

【集評】 清·許昂霄：“曲折如意。”(《詞綜偶評》)

清·陳廷焯：“起句，筆力雄奮。(猶記得)低徊春到，多年情致不乏。(空自覺)凄惋。(書縱遠)一層逼一層，直是凄絕(《云韶集》卷九)。

近代·俞陛云：“通首警動，無懈可擊。前三句，寫山陰臨江風(fēng)景。以下三句，兼狀鄉(xiāng)居?！案羲畡哟轰z”五字，有唐人詩味。“新煙”四句，因客里逢春，回思故國。下闋寫客懷而兼憶友。夏閏庵評此詞云：‘宛轉(zhuǎn)關(guān)生，情真景真。’此等詞與屯田《片玉》，沆瀣一氣，不得謂南宋人不如北宋也?！?《唐五代兩宋詞選釋》)。

現(xiàn)代·唐圭璋：“此首傷離念遠。起寫倚樓所見遠景，次寫倚樓所見近景?！聼煛瘍删?，念及西湖風(fēng)光之好?！q記得’兩句，念及舊居之適。下片抒情，純以詠嘆出之?！钣唷木洌瑖@己之飄流無定。‘空自覺’兩句，嘆己之日愈銷減?！L疑’兩句，嘆別久無書。末句，就無書反詰無夢，層層深婉”(《唐宋詞簡釋》)。

【總案】 此詞是作者宋亡后久客越州時作。西湖是故都所在，憶西湖，即眷戀故國。詞將臨江之景、村居之狀、湖春之念、客居之況層層寫來，情景交融。用筆虛實結(jié)合，空靈婉轉(zhuǎn)。開篇“山空”六句是實筆描繪所見，“新煙”三句寫春綠西湖，乃虛筆想象，然虛中有實。此以樂景寫哀，更覺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