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五言詩·登岳陽樓》原文|譯文|注釋|賞析
杜 甫
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
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
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馬關山北,憑軒涕泗流。
【原詩今譯】
早就聽說洞庭湖風景美不勝收,
今有幸登上俯瞰洞庭的岳陽樓。
洞庭湖把東南分成了楚尾吳頭,
那湖水與天光連一起云波同流。
唉! 眾親朋無一字慰我的愁腸,
老病的我啊,攜妻小浪跡孤舟。
胡馬向南侵襲想關隴戰火云擾,
憑欄北望呵思宗廟我老淚橫流。
【鑒賞提示】
唐代宗大歷三年(768),杜甫攜家由四川夔州(今四川奉節縣)乘船出峽,抵達湖北江陵,后又輾轉漂泊,于冬天流落到岳陽。此時的杜甫,年已五十七歲,身受多種疾病困擾。在顛沛連年、歷盡滄桑之后,一天,他終于登上了久已聞名的岳陽樓,面對浩茫無際的洞庭湖水,聯想起國事的艱危,自身境遇的凄涼、年老多病的苦楚,萬般感慨涌上心頭,寫下了這首傳誦千古的名篇。
起首二句:“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語出平易,而內涵卻十分深厚。清人仇兆鰲認為:“‘昔聞’、‘今上’喜初登也。”(《杜詩詳注》)但無論就這兩句,或是全篇,都難以看出其中喜悅情感的流露。昔日的杜甫,曾有“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抱負,曾有“春歌叢臺上,冬獵青丘旁”的豪放,也許在那時,他便聽說過洞庭湖的雄奇偉麗,萌生起放浪洞庭的愿望。然而,當他終于登上岳陽樓的時候,情懷景況卻遠非昔日可比:國家多災多難、仕途坎坷失意、生活漂泊窘迫、身體衰老多病……這一切,使得杜甫憂國憂民的心懷更加郁重,感情的表現也更加深沉了。寫于此詩十七年前的《同諸公登慈恩塔》詩中,杜甫就曾流露道:“自非曠士懷,登茲翻百憂。”用來理解此時登岳陽樓的心情該是很貼切的。因而,“昔聞”“今上”二句,與其說是寫登樓之喜,莫如說表現了詩人觸景生情、百感交集的沉郁心境。
頷聯“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兩句,詩人極寫洞庭湖浩渺無際的闊大氣象,意境十分深厚。吳楚,指春秋戰國時吳、楚兩國之地,包括我國東南的江蘇、浙江、安徽、江西、湖北、湖南等地。東南坼,暗用《淮南子》中“天傾西北,地陷東南”之意。一個“坼”字,精警地突現了浩翰湖水將吳楚兩國分裂開來的壯觀景象。《水經注·湖水注》云:“洞庭湖,廣五百余里,日月若出沒其中。”詩人由此生發,以更為夸張的筆致,稱不僅日月出沒水中,連天地也好似浮在了湖面上。寥寥“乾坤日夜浮”五字,淋漓盡致地畫出洞庭水勢的壯闊宏偉,其意其境,耐人尋味,詩人手筆之雄勁瑰奇也于此可見一斑。難怪王嗣奭驚嘆:“三、四句已畫大觀,后來詩人何處措手?”(《杜臆》)。
由吳楚之“坼”、乾坤之“浮”,詩人即景生情,不禁聯系起個人的遭際:“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孫洙曾在《唐詩三百首》里批道:“親朋句承吳楚句,老病句承乾坤句。”所言頗有見地。杜甫從四川駕舟東下,飄蕩無依,由“吳楚東南坼”想到身居吳楚的親朋好友音訊全無,孤寂之感更為濃烈。這是末句“憑軒涕泗流”的原因之一;由“乾坤日夜浮”想到自己年近花甲,耳聾牙落,貧病交加,卻仍泛一葉孤舟飄浮無定,前途渺茫,辛酸之情更為凄楚。這是涕泗長流的原因之二。從登樓所見洞庭氣象的廣闊宏奇,轉至感嘆個人身世的孤寂悲涼,乍一看來反差過大,顯得很不和諧。其實,正是這種強烈的差異,才引發并加強了杜甫的孤獨落寞之感。“吳楚”二句,寫湖的浩茫無際,景中交融著自己飄蕩無依的情感;“親朋”二句,寫自己老病無歸的愁緒,情中可見飄浮于湖上的景物,景與情相輔相生,結合得極為自然緊密。
詩的尾聯,由個人的不幸聯想到國家的危難。詩人憑欄北望,想到西北邊境,郭子儀正率兵抵抗吐蕃侵擾,大唐國力已一蹶不振,不禁憂國傷時,心內如焚。這是涕泗長流的原因之三,也是最為重要的一點。杜甫晚年,盡管他窮愁潦倒,身無定所,卻始終以天下蒼生為懷,時時將國家安危系于心頭。直至生命的最后時刻,仍在為“戰血流依舊”(《風疾舟中伏枕書懷》)的祖國痛心流淚。這恰是杜甫的偉大之處。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寫下《登岳陽樓》這樣意境開闊、悲壯深沉、情景交融的曠世佳作。誦賞此詩,不可不從這里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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